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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场地工作站系列访谈】吴文光“剧场”里的那些年轻人 之 罗兵

2010-10-22 21:36:14   来自: fanhallfilm
  (现象网访谈)记者按:我理所当然认为,罗兵这个地主的后裔参加‘饥饿计划’,那他所拍摄的角度肯定会与其他成员会有所不同。在访谈的过程中我才发现我的这个一厢情愿的设定所出现的偏差,其实他与我这个贫农后代一样,在我们伟大新中国的改革开放洗脑中长大,对上一辈们不可思议的阶级斗争的了解是表面的,教科书式的。是停留在那鲜红的历史课本上那十几个字的板述的层面的。
  
  罗兵发现那段历史并不是如我们所认为的过去的就过去了,那种还没被批斗就被吓得自己上吊了事的历史并不停留在过去,而是一直都存在着包裹着我们,他说:‘一开始我觉得对于那帮老人老说过去五十年了,没有什么不能说了。有的是自己不敢说,有的是儿女不让说,有的是……,所以我觉得很操蛋。过去五十年了还不敢说,回去前最开始拍各种情况想来想去就没有想到还有不敢说这种情况,就是他不敢跟你说。’——后怕、蛇咬、草绳。不可估量。
  
  这对于罗兵理解自己爷爷上门女婿不过是因为奶奶的根正苗红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切口。我认为对罗兵刺激最大的应该不是那些口述历史所建立的历史时空的荒诞感,毕竟那些直观上是陌生的。
  
  重要的是他开始对于自己从哪里来,为什么在此地的思考。认识到:‘80后他们都是被操的一代,我也是被操的一个,被操的一代就是说我也是不能说是被毒害吧,是一种接受跟被接受的一种关系,不自然的就被熏陶出来了。’‘我也不会拍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一个东西,因为我从我爷爷那个村子开始,我就不知道我自己是谁。就自己的一种存在感,自己的这种存在感就是说:很奇怪,因为这个东西非常奇怪,没有那种政治革命。比如我爷爷不流浪出来,可能就不会有我,但是出生以后我,我现在长这么大,但是我对我爷爷的那个地方又是非常陌生的。包括对他的那些亲人,留着血都是一样的,都是没有一点任何关系的,所以我就特别好奇。’
  
  当然这样的转变可能的确直接的影响是来自于此,但背后的推动或者说支撑他的是老吴的理念。‘如果没有草场地我就不会呆在北京,或者是北京这个地方就跟我无关。对我影响最大的可能还是吴老师,我觉得他是在一点一点的在纠正,纠正的就是我们这种飘的这种。’让他转向面对自己。
  
  采访罗兵除了我上面说的因为他的‘阶级’身份,其次还有就是他在他去年的时候我毕业的时候,他就跟吴老师说想要来草场地常驻。老吴不让,老吴说:‘你得先去社会上,你自己去什么地方都行,哪怕找工作也好干嘛都好,去自己的村子里呆一年都行,就算什么都不做都行,什么东西都不拍都行,你都可以,总之你别一毕业就蹭在这里面。’对此罗兵是理解的——老吴不想让罗兵认为草场地是个避难所。老吴也说过现象是为我们这样的人最大摊的提供工作机会的地方,其实就像他说的草场地的一样;不然,草场地用孵化器来形容或许更合适些。老吴自己也说:‘我是非常向往建立起那种东西(乌托邦),但是肯定是无法建立起那种东西。’
  
  

  
  
  以前我这些东西都不知道
  
  
  罗兵:片子里的湖南方言听得懂吗?
  
  记者:听得懂。我也是湖南人。
  
  罗兵:我姥姥家就在娄底那边,我爷爷呢,他是地主的儿子,我曾祖父就这么一个儿子,我曾祖父就是地主,50年被枪毙了。57年之后,我爷爷地主没人敢接济。然后刚好我们家在株洲嘛,然后一个山区开了个钨矿,就湖南省各个地方招工,他那个时候57年刚好22岁,然后就过了,然后就扎了根,跟我奶奶也是一个类似于那个时候的一个政治婚姻,我奶奶就是根红苗正。然后就结婚了,因为他是地主嘛,找一个根红苗正的,六零年结婚之后就没有挨过批斗了。我们那文革时候又饥饿又批斗,偷了以后也会批斗,但是批斗不会打人。
  
  但是文革的时候,打人的那个场景吓都吓死两个,因为打人那个场景太残忍了,他们自己是地主分子或者地主的儿子,然后自己看着那个打人,自己就上吊死了,上吊死了有两个,就我去采访饥饿的时候顺便问到的。
  
  记者:你是地主的后裔。
  
  罗兵:地主的后裔,反正我对这个是无所谓了,现在就是那帮老人的话,像带我去采访的那个老人他最开始也是非常怕说的。我第一天7月17号下午去采访他的时候,我说:爷爷你跟我说六零年的事,他就没有任何防御很自然跟你说了。但是因为当时他有事,我第二天去找他,可能他会想起前一天跟我说的那些东西就害怕了。他父亲也是国民党的某个干部,或者是跟国民党有关,他非常怕说。
  
  我说你跟我说,他就开始犹豫了:“说了没关系吗?”“没关系。”。我说如果你其他怕说的话,你就跟我说一下六零年的事情,六零年因为书里面也记载了自然灾害,至少是有过那么一个事情,可以跟我说,然后说着说着他就话匣子就打开了,打开了以后,后来而且非常主动,我不找他的时候他就上家找我了。
  
  记者:他有倾诉欲望?
  
  罗兵:对,他就开始想跟你……他把他四岁,就是有记忆开始,四岁一直到七十岁,(现在是七十六岁跟我爷爷是同一年生的),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我现在七十六,如果再批斗我也批死了,然后就开始放开胆子跟我说了。
  
  然后还有一个就是他带我去找老人,因为最开始是非常排斥拒绝的,后来他慢慢自己主动跟我,我一跟他说,你带我去找老人,他非常积极的,第二天早上因为我在家一般都是7点钟起床,那天他6点多钟就站在我们家门口叫我。我那时候还没起床,他说走走,去外面找老人,我猜想他的心理可能就是我都说了,然后说的人越多,当时他心里,我估计他心里还是有点怕,但是说的人越多的时候……。
  
  记者:他要找一些……
  
  罗兵:同类一样,跟他一起说,然后他就心里面慢慢的不害怕,然后带我去村里。回家采访37个老人起码有30个老人我是没有见过的,脑海里没有一点印象。我在这个村子里面出生长大,根本就没有见过这些老人。
  
  他开始带我去找,因为那时候我奶奶不在家,所以就找他,他就带我去,他是我第一个采访的老人,然后就到处去找。你看片子是现在我们工作坊的那个版本,因为讲的特别早,我素材都没看完。当时他是第一个带我去找的,比较早,我看的素材也才看了一点,因为我那个工作坊的版本我对于五十年前发生的事情的话,我觉得对于那帮老人老说过去五十年了,没有什么不能说了。
  
  有的是自己不敢说,有的是儿女不让说,有的是……,所以我觉得很操蛋。过去五十年了还不敢说,我是最开始回去拍各种情况想来想去就没有想到还有不敢说这种情况,就是他不敢跟你说。
  
  记者:你觉得为什么?
  
  罗兵:你像用那个老头自己的话来说,他说现在还能说吗?我说能说。他说:现在说起来是言论自由,但是这个政治是时刻转变的,今天可能能说,说不定明天就不能说了,说不定明天就会挨斗,因为他们是经过那个瞬息万变的那个政策,可能今天说了没事,然后可能过了半个月过了几天可能就突然间就不能说了。半个月前说的这些话就开始挨斗,就开始批斗,所以他们那个时候的那种心理是:他还是担心现在是能说,可能过两天就不能说了,过了两天就会挨斗,而且是这么多年来他们堵在心里没人说也不敢说。
  
  他把七十年所有的东西全写下来有20几万字,我说给我看一下,他就拿出来一个目录,内容他说就是内部资料不能给你看,就他怕你给看了以后……,而且他关于从包括以前的包括现在的奇奇怪怪的,用他自己的话说,奇奇怪怪的事情,比如说赌博、买彩票或者批斗,全部编成五个字七个字的诗歌一样的东西。
  
  他写完以后他把名字给……,别人帮他打印出来的,打印出来上面有他的名字,但是他的名字用黑笔把它整整齐齐涂掉。我说:你为什么把名字涂掉,他说万一被别人发现是我写的或者是让我说出口的这些东西的话,还是又怕批斗,所有他把名字涂掉,就把那些东西留下。
  
  现在在采访这个的时候我特别想回到我爷爷的那个地方,我爷爷的那个地方在娄底那边,涟源你知道,湘西那边,靠近邵阳邵东那边。今年8月1号到8月5号我回去了一趟,我爷爷的一个三弟,堂弟去世了,我回去了一趟。但是没采访,因为有老人去世了嘛,都忙,我随便问了一下,我伯父,我伯父是五三年生的,是我爷爷的姐姐的儿子。但是就是我的姑奶奶,就是我爷爷的姐姐也是地主的女儿,地主的女儿生的这个儿子也就是我这个表伯父,以前考大学一直不能考上的,就一直在反,他自己一直在想平反这个事情。
  
  我就问了他饥饿的事情,他就是说他们村子里面,也死了20几个人,20几个人全部是什么人呢,他全部死的是青壮年要干活的那些人,老人小孩饿死的比较少,吃的比较少,但是不用干活,你看那种青壮年得干活,吃得又少,所以死的都是这种人。(注:我听我家乡奶奶说的版本刚好相反,饿死的全是老人小孩,不禁得起饿。青壮年只是磨工分而已。)
  
  我爷爷是05年去世的,关于他的情况是:因为当时迷信,最终的遗像都有烧掉,都给砸掉了,现在那个我在家里找的,他个人的照片是一张都没有,那个影像资料都没有,关于我爷爷的出生啊,我曾祖父被枪毙的事情等等。唯一知道的就是我爷爷的两个姐姐还在世,所以我特别想回去了解她们,我爷爷的出生、我爷爷的长大、我曾祖父那些事情。所以现在在排练(《饥饿》剧场)的时候我特别想回。因为那个地方对我完全陌生,长大的地方,但是那边有很多亲人,我爷爷的那些哥哥弟弟都是表弟的表哥啊子子孙孙啊,非常大的一个家族。
  
  我爷爷他一辈子的口音都没变过来,就是还是他以前的那个口音,我小时候一直听到大。听到大以后我都不知道那种方言是从哪里来的,跟我们完全不一样,他一辈子都没有改过来。然后呢,他经常会跟我说起他们那个地方。我曾祖父被枪毙以后他给人没(收)地,没人接济他,所有的家里所有的东西(49年被抓的,50年12月被枪毙的),家里所有的东西被封了,所有东西都不能拿出来。当时说的就是只能拿三样东西,然后他不知道拿什么东西,他那时候15岁,枪毙的时候,然后邻居跟他说:你个‘憨公’。就是傻子一样的意思,憨公,你也得拿点东西出来啊,然后我爷爷也进去拿了,他拿了两个东西,一个是被子,然后还一个就是乡下那种弹稻草的那种棍子。就拿了这两个东西出来,所有的东西都被封了,全部充公了,包括房子,包括所有家具那些七七八八的东西。
  
  但是,而且现在我们家里人,包括我姑姑我父亲那些人一说起我爷爷的山多。我在09年春节的时候回去了一趟,回去了一趟但是那个时候感触不是很深,没在那乡下呆那么长时间。现在是呆了五天,因为老人去世,是在山里,然后我就发现特别奇怪的,跟我们那的山不一样的就是,他们可能一整座山就是一块石头。就一个大山一块石头,整个山上每一棵树,全部是那种不到一米高的那种草,包括各种各样的茅草。觉得特别奇怪,包括他们从一个房子盖起来的话,可能从厨房到堂屋都得走楼梯。全部是丘陵,没有平的地方。
  
  而且我自己家这边,我爸爸就一个弟弟,然后我爸爸是老大,然后回到涟源那边我发现我还有那么多的叔叔伯伯,还有十几个,堂叔啊,表叔啊,堂伯啊,他们都特别亲,因为他们在他们那边,我们这边的关系没他们那边的那种,他们就是堂叔堂弟特别亲。我爷爷还有个弟弟,在十几岁的时候死了,还没解放的时候就死了,但是给他留了一个辈分,他就是老五,我爷爷就是老二,六个堂兄。但是他亲弟弟老五死以后,四几年死了以后,无儿无女也没结婚,但是就那个他的辈分还给他留着,叫他五哥,一说起他就是老二老四,现在六爷爷还在,他就叫六爷爷,他们对那种辈分对那种亲密感特别强。
  
  记者:我有一个建议,就是你下次回去可以去看族谱。
  
  罗兵:我翻了族谱,以前从来没翻过,就今年回家翻过,因为我爷爷姓黄,然后从那边过来就倒插门嘛,倒插门女婿,我就跟我奶奶姓,我奶奶姓罗嘛,然后我翻那族谱里面我是姓黄,而且族谱里面‘bing’也不是士兵的兵。然后他是有一个辈分,然后还有一个辈分的开头,我的辈分是‘pei’字辈,我爷爷是籍字辈,然后我父亲那是竹字辈,我是培字辈,我辈分里面的名字叫培根,以前我从来不知道。
  
  这次我回去我来到了我曾祖父,就是被枪毙的那个坟上,他的坟上面,具体的时间我也不太清楚,立了一个碑,我六爷爷就是我爷爷的堂弟,跟我说这个碑是我爷爷立的,上面还有我的名字,我的那个名字是培根,不叫罗兵也不叫黄兵,培根,我弟弟的名字是叫培玲,我父亲的名字也在上面,我父亲的名字叫‘竹林’(音),然后我叔叔‘竹政’(音),以前我这些东西都不知道。
  
  
  
  
  或者是根本就没有我。
  
  
  记者:你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去了解?
  
  罗兵:其实是在,具体是在两年前了,可能是在08年的时候,08年的时候也是在上吴老师的一个课,说了一个就是自己的祖父自己的家人,然后我发现有一个问题就是我对我奶奶这边的亲人多多少少还熟悉。像我奶奶这边的父亲,我奶奶这边的母亲,我奶奶这边的母亲去世的时候我还有点印象,三岁那个时候,她是89年去世的,我那时候三岁。
  
  我奶奶的父亲去世的时候87年,我就完全没有印象,他们经常会说到我小的时候,重男轻女嘛,那个时候,我又是他们的第一个曾孙,所以特别宠,我妈妈说:两岁才开始走路,因为全部都是抱着的,不让我走,特别疼。所以多多少少还有点熟悉,但是我爷爷那边就完全陌生,我爷爷的姐姐,我爷爷的父亲,我爷爷的那些外孙,那些下一辈的人,完完全全陌生,所以我就特别好奇,他们那个地方是个什么地方。
  
  记者:就仅仅是个好奇?
  
  罗兵:对,好奇,开始是好奇,然后我就尝试去问我奶奶那些事情,她跟我说的就是,我就问他曾祖父怎么枪毙的,其实我奶奶对那些东西也是非常模糊的。她就说:当时可能是因为地主嘛,在一个村子里是德高望重的,德高望重。然后处理一些矛盾啊一些事情都是找他。然后当时有些事情就找他,找他以后呢处理的不好,处理的不好等于是,两家吵架,处理的不好,一家就有意见。
  
  然后一解放,然后一说要批斗要斗地主,有意见的那一方等于是有私仇一样开始斗,就揭发啊七七八八的。我就特别想回去,去看一下那个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其实跑过去以后那个地方确实山比我们那个地方多多了,没有一寸平地,就所有的都是山,房子全部建在山腰,都是高高矮矮,高高矮矮。
  
  回山里还是今年8月第一次去,但是去了那个地方就特别亲切,我的曾祖父,我的爷爷去世五年了,我跟我爷爷的感情是比较深的,我记得我爷爷最后一面是,他05年12月14号去世的。他最后一面是8月29号,送我去,等于是我考上大学,送我去学校,我们从我家去坐汽车到县城里面,再去省里面,再去长沙坐火车,然后他就送我到公路上去做公共汽车。那个时候他以及那个检查出有胃癌了,胃癌晚期,那一年05年刚好是70岁,因为他的吸收能力,胃癌的吸收能力是非常弱的。
  
  记者:非常瘦。
  
  罗兵:对,特别瘦,他口袋里呢,那时候是九月份,九月份他就已经穿了外套。外套的口袋里面全部是那种段蔘,中药那种段蔘,然后走一路就嚼一路,因为他的胃是吸收不了太多的东西,吃饭吃不下去,然后只能靠平时嚼一点东西东西,或者是有营养的一些东西,看能不能吸收。最后所以在家暑假他呆在家里的那些时间,或者是,他最多的一个动作就是不断往那个口袋掏那个段蔘嚼,不断的去嚼那个东西,我最后一面就是他送我上车,然后我说;‘爷爷我走了,我过年回来看你’,然后这是最后一面,他跟我奶奶一起送我,之后一回来是12月17号,12月14号去世的,12月15号妈给我打电话说去世了,回到家的时候是17号,他那时候已经躺在棺材里边。
  
  对他的感情是特别深,但是没有任何记载,我奶奶说:他吃了很多苦,我是无法感受得到体会得到。所以这次回去以后我看到我曾祖父的那个坟,包括我三爷爷,就是他堂弟睡在那个地方,就是那个家,就是我爷爷曾经来过的地方,这个碑是我爷爷立的,这个地方他可能非常非常熟悉,但是我对这个地方非常陌生。但是感觉上是特别亲切,甚至我有可能,如果我爷爷不出去的话,不招工出去的话,我可能是在这个地方出生,或者长大,或者是根本就没有我。所以我特别现在,我特别想回去,就现在就想回去找一些老人,因为我爷爷的两个姐姐,一个已经82了,一个已经79了,而且我今年的时候身体都……。
  
  各种各样的病都有,各种各样,可能七八种病,像我二姑奶奶,就是爷爷的二姐说的事,她妈就是我二姑奶奶十几种病在一起,冠心病啊心脏病啊,什么七七八八的,十几种全部在一起随时都可能走,我大姑奶奶我有,因为我回去的时候她在温州,去自己的孙女那去,所以我大姑奶奶我是有13年没见了,身体状况我不太清楚,82了。
  
  这帮老人随时可能走,随时可能不在,她们一走的话,她们这两个老人,最熟悉的这两个老人跟我爷爷是同一个父亲同一个母亲的,基本上走过同样的路的这两个老人不在的话,那我关于曾祖父的,关于我爷爷出生的那个地方,包括我自己可能我会在那个地方长大的那些东西,关于那个东西我就完全不会知道了,我知道的可能仅仅从族谱上知道的一个名字,我的曾祖父叫黄书香,我可能仅仅是知道的是这个,但是那东西太苍白了,你根本就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曾祖父长什么样子,所以我就特别迫切想回去。
  
  记者:那其实你还是会做其他的版本的吧。
  
  罗兵:对,这个工作坊版本主要是瑞士工作坊,活特别多,我是剪了一个晚上多一点点,就把它全剪完了,因为我当时剪这个片子的初衷我肯定不会说是像现在公共做的。所有人做的把一个老人关于饥饿的那些片段放在一起,我觉得那场饥饿,五十年前已经发生了。那个事情是非常惨痛的,去记载去捣腾,但去捣腾以后会发现非常难受的一个事情就是老人对那段时间的记忆非常公式化:他们就知道没吃,他们就知道吃树皮,吃草根,吃糠,但是关于自己家人关于自己……,因为我们也无法体会到想象到他们当时那个场景是什么样子,我曾经努力去想过,去尝试过去想过。
  
  你像我们那里现在有十几户人家,二十户人家不到,十八九户人家。我们那个罗家屋,但是以前在五十年前的话,就十户人家不到,就六七户人家,三四栋房子,而且没路,60年的时候没灯,全部是土房子,没有现在的电灯电话啊七七八八的全部都没有,没煤,烧的全部是柴,很难想象他们那个时候是一个什么样子,但是我自己的一个工作或者自己的一个片子我肯定不会剪成一个关于60年没吃的一个叙述,我更看中的或我更关注的是过去50年的……。
  
  记者:为什么他们不愿意说
  
  罗兵:为什么他们不敢说,对,一个是公式化,最主要的是他们不愿说,不敢说,我对这个是非常好奇的,你说为什么他们还会不敢说。
  
  记者:对,其实我看你那个片子我感觉到,这是我从这个片子里面看到不同的东西,其因为我也就看过你们四五个人的片子吧,其他人的没看过。我个人第一个反应就是:怀疑他们的记忆是否可靠?
  
  
  
  
  就是不让你吃
  
  
  罗兵:对
  
  记者:这是一个,其次就是,这种,因为我看到你们基本是过去直接就问了,那么这种方式本身是否还可以商量?这是一个,在其次一个就是他们还是只是得到了告诉人们,诶,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觉得没有思考,就是这种思考没有往背后去走,它在停留在这个事实上而已,
  
  罗兵:其实现在去做这个事情,它公式化也好,不公式化也好,最终有一个是他们没东西吃,他们最直接的就是肚子饿。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然后涉及到每一个具体的人的时候他会记住自己家。他们可能不会记住当时比如说,某个老人他父亲是饿死的,他可能不会记得他父亲饿死时候的那个表情是什么样子的,饿的浮肿到底有多大,饿的跟某个人吵架抢某个粮食,可能他们这些细节都不记得了。
  
  但是他们父亲可能母亲舅舅,饿死这个事实是存在的,他们可能不记得他们邻居是不是饿死,像我采访的一个老人叫‘林翠云’(音),她们家以前是在邵阳的,邵东的。我最开始问她的时候你家里面饿死人没有的时候,她想了半天,后来她想出来,她外婆是饿死的,后来我说那你家里面有没有人饿得浮肿,她说有很多人饿得浮肿,她自己的舅舅舅母,还有舅舅的儿子,还有她,等于是她公公都是饿得浮肿死的。但是她不知道是饿死的,她知道肿得这么大,然后死的,死的时候身上全部在流水,就流水。
  
  然后她不知道说,实实在在是因为饿的然后怎么样饿死的,她就知道浮肿死的。浮肿肯定是饿的浮肿,然后再死的,当然不可能完完全全因为没吃然后就那么死的,然后又有其他的疾病,都有吃的话可能不会死,可能饿的时候发生一点点感冒啊,然后更严重的就这么死的。但是她不知道,她就知道,对于她的观念:饿的话,病着就这么躺倒了,饿得很瘦或者皮包骨,怎么样死去的,像我们那,他自己饿得肚子就非常大,然后当时还好,他当时没饿死,自己还去医院,就放出来的水。
  
  那个老人现在已经死去了,他老婆已经八十岁了,我也叫奶奶。就是她说起她丈夫的时候她说,饿得肚子特别大,然后就到医院,因为那个时候他还是一个,在村子里面是一个队长,叫罗福喜,是我们那个队的大队长,他都没吃,饿得全身浮肿,然后肚子特别大,队长可能还有特殊照顾,所以还到医院里去,放了两天的水,当时她自己的,等于是她婆婆去伺候了两天,两天是全一直在放水。放出来的水,她描述过那个放出来的水。所以饿得浮肿在我们那边是非常普遍的一个事情。现在没死的老人,73岁的,他自己说也饿得浮肿,但还好,没死饿得死的因为我们那边又是农村山高林立,然后有山有水,地也多肯定是一个不会饿死人的地方。
  
  不像北方,实在吃不着还可以上山,没粮食吃还可以吃草,所以有一个老人说了一样,他们草是各个都吃了,树皮也都是各个都吃了,但是很奇怪的一个事情就是,我们那边是60年的时候,58年的时候在田里土里也烂过红薯也烂过粮食。但是怎么着呢,他们粮仓里面,60年开始,58年59年开始,他们粮仓全部归在每个大队粮仓里面粮食,那粮仓里面有粮食,但是就是不让你吃,就是不让你吃。
  
  然后到60年2月份食堂散了以后,散了粮食各家各户自己吃的时候,然后那个60年2月份就换了一个大队的书记,大队的书记就说了一句,他说,那时候还是搞集体嘛,他说你们自己每个社员都聪明一点,每个大队长都聪明一点,他说社员不饱,怎么会干活。一个老人就说,他说自从换了老三以后,开始就不那么饿了,开始就是自己打开粮仓,弄点粮食吃了。然后我还问到一个事情,我说粮仓里面有粮食怎么不让你吃呢?有一个人他就说,他五十多岁,可能他60年的时候才不大几岁,在我们那他可能属于一个能说有文化的一个人,那时候就是为了备战,跟苏联关系不好。然后呢,60年又没有几个国家跟你有外交,然后七七八八的,所以备战嘛,前线大战你肯定要把粮食送过去,然后所以全国就饿着肚子,然后又得还苏联的债,全部得饿着肚子来熬。但是到60年2月份开始之后他就开始慢慢的把粮仓给打开了。
  
  
  
  
  开始我不知道我自己是谁
  
  
  记者:你回去拍这个东西,对你自己最大的影响是什么?
  
  罗兵:对我自己最大的影响就是——我觉得纪录片包括所有的艺术作品,包括绘画、影像,那肯定不是挂在卢浮宫,挂在某个博物馆,挂在某个地方让人瞻仰,它不是让人瞻仰的东西,让人以一个仰慕的心情去看的一个东西。所以,而做的一个东西它肯定不是说特别流于形式或者表面的一个东西,因为表面形式的东西它肯定会,肯定首先它有可能是成立的,但是这种成立的话,形式它会被时间淘汰,但是内容上的东西我肯定。

  
  吴老师说他拍纪录片比如说,拍《江湖》他无法改变被拍摄对象的那种生活处境,而自己利用他们的生活处境建立的一个片子,然后得到了好处,他对这种关系是……所以他特别反感了,然后他就不拍片了,但是我觉得我,我也不会拍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一个东西,开始我就不知道我自己是谁。
  
  记者:其实我可不可以这么说,其实你是为了寻找自己记忆,再就是自己的存在感?
  
  罗兵:对,就自己的一种存在感,自己的这种存在感就是说:很奇怪,因为这个东西非常奇怪,没有那种政治革命。比如我爷爷不流浪出来,可能就不会有我,但是出生以后我,我现在长这么大,但是我对我爷爷的那个地方又是非常陌生的。包括对他的那些亲人,可能就是留着血都是一样的一种人,都是没有一点任何关系的,所以我就特别好奇,然后他们又是怎么样子的,我的那边的那些亲人,我爷爷的那个地方的那些亲戚,那些人又是什么样的,所以我就特别好奇。
  
  包括我自己的村子,包括我开始拍这个饥饿的时候,我回到我自己亲戚长大的地方我觉得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一个事情,找一个老人,不认识没关系,找我奶奶介绍一个,找一个熟悉的老人介绍一个,机子架好,我就直接问他们,跟我说一下58年到60年,因为我们那60年2月份就开始不挨饿了。主要是58年上半年开始,你直接跟我说一下58年到60年没吃的事情就可以了,就那么简单,机子架好,你就开始在这说,然后一个老人顶多花上半天功夫,就完了,非常简单的一个事情。
  
  回去以后我就非常奇怪的一个事情就是,根本就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首自己对这个村子就非常陌生,陌生到百分之八十的老人都是没见过的,然后去见某一个老人开始的那种腼腆,问话的那种公式,包括他们说起来以后,包括采访几个老人以后,对他们陈述那种事情的公式化,我也都开始,就开始难受了,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十几个老人以后我就特别纳闷了,所以我那时候就写邮件给吴老师,很难继续下去,很难继续下去的原因就是太公式化了,直接跟你说没吃,吃糠吃素吃草皮,然后炼钢,然后烧木炭,就那些东西,我觉得主要一个原因,就是我对他们太陌生了,我跟他们的关系仅仅是一个询问者,我那个时候的关系就是一个询问者跟一个被询问者的一个关系。他们回答的那种公式化可能就是我询问的那种公式化。
  
  记者:那其实我还想问一个问题,那你是否在你进行不下去的时候,你是否有过对整个项目,就整个工作这种方式,它进行的方式,或者所要达到的目的有一种思考?
  
  罗兵:我觉得不是,跟工作坊这个目的或者方式是没有关系的,关键还是我自己,因为我自己对这个老人,对这个村子我自己出生长的村子太陌生了,这种陌生不是说我认得几个老人就够了,或者认识村子里面的人就可以了,而是对村子里面发生的事情,对那些老人,对每个人之间的那种关系是非常非常陌生的,所以因为你太陌生了。陌生可能就是因为我读小学五年级以后就离开了,离开这个村子就是因为在外面读书,:很少回来,回来也不会去关注这些事情,也不会去问这些事情,跟这种老人……。
  
  他们回答的公式化是因为我询问的方式也是公式化的,工作坊只不过是提供一种方式给你,你可以去问他们,但是怎么问呢,你可以自己去想,但是就是因为我对这个存在太陌生了,问起来就太公式化了,所以你像问的时候……。
  
  记者:是时间长度不够?
  
  罗兵:还是自己的脑子问题吧,自己的意识问题,可能意识更多了,自己跟自己想的东西多了的话,比如说你像……。而且不单单是说你去了解没吃的事情,像现在这帮老人青壮年儿女都出去了,女儿嫁了,儿子儿媳妇都出去打工了,所以他们就……。你像采访的老人里面,一个人的,老伴去世了一个人的,他们基本上就不会看电视,电冰箱,电器都跟他们无关,他们就每天早上起来,五点钟天一亮就起来,弄点吃的,然后就坐在门口,坐到中午,他们没表的。
  
  他们有太阳的时候就看太阳,看了几十年的太阳了,就知道太阳到什么地方了,我就该做饭了,午饭了,所以他们就,太阳到了这个地方就去做饭,晚上快天黑了,又去做饭,在天黑之前把饭吃掉,就坐在门口,坐到八点多钟九点钟不到,就去睡觉,每天都是这样。老人虽然是有一肚子话,只不过他们是不习惯于说,也没打开话匣子所以你去跟他们说的时候•••••,所以我下次再回去的时候肯定不会那么匆忙,或者是这么公式化的问他们,哪怕散聊,你跟我随便说什么,我就跟你,像你那样在那坐着。
  
  记者:还是要先建立关系。
  
  罗兵:对,你就跟我说,随便说什么都行,你说到了关于60年饥饿的事情更好,你没说到,说说你儿子,说说你儿媳妇,说说你现在都可以,说什么都可以。总之是我跟你呆着,哪怕什么也不说都行,就是这种关系就会慢慢建立起来,然后,你看那帮老人对我去采访他们,有的老人非常热情,家里存货,他们的存货就是一些零食:饼干、瓜子自己平时都舍不得吃的东西,翻箱倒柜翻出来给你吃,有可能这些东西都存了大半年都过期了,翻出来给你吃都过期了。他们非常珍惜这些东西。
  
  因为我觉得你说,总之是至少现在在做纪录片,肯定得,肯定不是飘一下就完了,那我就好好的呆着,能呆出什么东西我不管,呆着再说,你先去呆着,能出什么东西,那是再说的事情。
  
  记者:我还是想追问你的那种陌生感是为什么?
  
  罗兵:陌生感可能主要就是,陌生感一个可能就是因为小时候出去了,再一个可能就是,如果我……。如果我现在,肯定不仅仅是因为出去的原因,如果我不拍纪录片,如果我现在在社会上某个单位找一个工作,我还会那么飘下去,我还会这么陌生。
  。
  记者:你觉得你是一个城市人还是农村人?
  
  罗兵:我是一个农村人
  
  记者:那你为什么会对农村那么大的陌生?
  
  罗兵:我觉得我们这一代,不是我一个,我觉得,首先我们这一代,80后他们都是被操的一代,我也是被操的一个,被操的一代就是说我也是不能说是被毒害吧,是一种接受跟被接受的一种关系,不自然的就被熏陶出来了。非常被动的接受了这种浮夸,这种表面的,包括我现在采访的,采访的过程中他们就直接问我,有没有钱,有没有补助?我们也是一样对这种东西都已经毒害了,你都已经,看钱,你不,肯定,如果我不呆在这里我不拍纪录片,我肯定不会去……,肯定这种陌生感还会保持下去,我肯定不会没事找一个老人在那呆半天,我肯定会想个办法弄点钱去,
  
  记者:你在采访的过程中,我们就心理来说,你会不会有优越感?
  
  罗兵:有。我指的优越感就是说我毕竟还是在农村长大的,我这种优越感就是说小时候,可能从初中以前农活每年都干,初中以后就读书没时间,之前可能农活都干,我觉得我跟老人交流起来还是不存在障碍。
  
  记者:结果其实有障碍。
  
  罗兵:结果的话就是那种陌生感导致的,就是不会是,肯定不是语言的障碍,障碍的话就是那种陌生感,当他问着问着你就不知道问什么,就是这种陌生感。我觉得这种优越感,身份的优越感就是毕竟我还是一个农村里的人,所以我能够回去就直接叫他们爷爷奶奶,然后我就说起某些事情的时候还能知道,说起那个小学的时候,我们以前读书的小学现在是老年协会,一说起老年协会还存在某个共同的话题,就是某个村子的某个地方一说起来我还知道,你说起来我们的食堂就建在那个地方我也知道,就是这种优越感,就是我曾经在这个地方长大出生,然后对村子的某些东西我还能知道,这种优越感,不是说,比如说我跑到另外一个村子去采访的话这种优越感就不存在了。
  
  记者:你拿着机子,甚至他在介绍你的时候,给你身份的定义。
  
  罗兵:给我身份的定义,没有。给我身份的定义的话,仅仅是他们不认识我是谁,我拿着这个机子的话也是没有说是,我特别想把这个机子能忽略就忽略掉,但是肯定是无法忽略的。
  在问他们的时候,在给介绍我身份的时候,他们不认识我,哪怕现在他们都不知道我的名字,就知道我是我奶奶的孙子。我一跑过去介绍我的时候就说,我是罗三娥的孙子,他们都是认识我奶奶,他们都是同一辈人嘛,所以他们都是,我跟他们的关系现在还是建立在他们跟我奶奶之间的关系上,所以是这种关系,不存在我跟他们的关系或者我个人的优越感,因为有些老人还是见过,或者采访完之后至少我现在都认识了,采访过的那些老人,所以那种身份上的优越感是不存在的,因为我的户口现在还在农村,我会在这找工作,我在农村还有地,每年还会分给我,就是说我这种身份上的这种优越感还是不存在的。
  
  记者:不存在的?
  
  罗兵:对,我回家还是穿着大裤衩,穿个背心,穿个拖鞋。
  
  记者:你觉得你跟村里面的人不同的地方是在哪里?
  
  罗兵:不同的地方就是,我会出去走,我会去,他们可能就是,包括我来被北京,我问他们一些老人,那帮老人,70岁以上的那些老人或者60多岁的老人特别想来北京。我们那边就是家家户户那个,只要盖了新房子堂屋中间肯定是挂了毛主席像,所以他们特别瞻仰毛主席,特别特别瞻仰,他们不会是反共产党,像我奶奶就是我采访到中途的时候,他们在外面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就是你是在反毛主席,他们不会说你是不是在反共产党,就是反毛主席,说毛主席的不好,所以他们对毛主席特别瞻仰。
  
  所以他们特别想来北京,特别想来天安门,特别想来毛主席纪念堂,我就问一些老人,我说你们想去北京吗?他说想啊,年轻的时候是不能去,就是太忙了,或者是忙不过来,要照顾儿子照顾女儿,没钱,但是现在儿女都长大了,老两口在家里,自己出去,70多了,不方便,儿女也不放心,就是这么些原因,所以他们,如果你说我像现在叫了一个老人老太太来了北京以后,包括我的奶奶到北京,逛一逛天安门,去一去毛主席纪念堂,她回去可以说一辈子了,剩下的那十几年,那几年时间一直说下去了,她会特别自豪。
  
  我也想把他们接过来,但是问题是可能仅仅是把我奶奶接过来,或者是,你看领我去采访的那个老人我问的他,我说你想去吗?他说想,他就说年轻的时候没本事去,现在年老了,儿子在外面,去儿子不放心,自己也不敢去,怕突然中间就出个什么意外。
  
  
  
  
  你觉得幸运吗
  
  
  记者:那你觉得你现在呆在北京是什么样的状态
  
  罗兵:我呆在北京的话,肯定是草场地。我来了现在,踏踏实实在北京呆了半年就是没出去的,一直在北京呆着的,没出去过,没有去长城、故宫、天安门,因为那些东西至少是跟我个人是无关的,所以我是,我也懒得去那种地方,人多,车又挤,如果没有草场地我就不会呆在北京或者是北京这个地方就跟我无关。就是草场地这些人了,肯定不是这个院子跟我有关,因为这些人,包括做饭的,包括吴老师,包括文老师,包括各种各样的,梦奇,小平……
  
  记者:对你影响最大的会是谁?
  
  罗兵:对我影响最大的可能还是吴老师,他们在一点一点的,我觉得他是在一点一点的在纠正,纠正的就是我们这种飘的这种。因为我们,比如这个饥饿计划肯定是,单纯一个计划肯定是有一个头的,这个头就是说当经历过这些老人全都死了,你像60年经历过这些的老人可能死了十分之九了,剩下的不到十分之一了,剩下的可能当年只有二十岁,十几岁的那帮人,当年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的那帮人全都死了,而且更小的,十岁以下的已经记忆非常模糊了,所以,当这些老人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以后,这个计划肯定要有一个……。
  
  记者:那你现在和吴文光的关系是怎么样子?
  
  罗兵:我觉得他是,首先因为他做的事情,或者是他对做事情的这种态度,是非常令我们值得尊敬。因为尊敬呢,就开始模仿或者学习,正是因为他的这种做事情,或者对某件事情的态度和较真,所以开始就学习,包括他对某些事情态度上的较真不放弃,所以开始就学习了。
  
  记者:你和他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罗兵:由我来定义的话,他还是始终是我的老师。而且是更大的,不是说是一个教我去做纪录片的一个老师,可能是一个导师,这种导师不是说去告诉我去做纪录片的技术或者是去剧场里面排练的一种技术,而是精神上的一种东西,就是说……就是有这么一种东西存在,你会这种东西存在感到特别有力量,就是一种精神导师我觉得,一种存在。
  
  文老师吧,我特别佩服文老师,就是很奇怪的一个人,吴老师奇怪,她也奇怪,她奇怪在什么地方呢,就像你看吴老师,我也特别想问吴老师,他们两个人三十年是怎么走过来的,吴老师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他可以工作二十个小时。至少在我们一起呆着的时间是文老师做为他一个,虽然她没结婚,类似于一种伴侣,没有任何怨言,不会陪她去逛街啊,不会陪她去看电影,不会给她一些小浪漫,他们就是三十年走过来的。小女生的那种小暧昧或者那种小情调肯定是有的,包括现在我女朋友她们天天就:“唉,你就跟我说点好听的”七七八八的,我就特别纳闷他们是怎么走过来的,文老师是怎么对吴老师的,或者是你像吴老师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对自己所做的东西那种投入那种,就拿‘村民影像’来说吧,对它的投入,对自己女人都没有那么多,就是侧重点完完全全就放在“村民影像”了。
  
  记者:那我就顺便也就提,那如果要对吴老师挑刺儿的话,你觉得在哪里?
  
  罗兵:太专注了,就是有时候觉得他•••••••
  
  记者:无情?
  
  罗兵:对,就有那种感觉,像他所做的事情就是说,你就感觉他对那种事情的专注度太强烈了,除了这个东西,外面的所有东西其他的什么灯红酒绿跟我无关,就是外面的那种,总之他就专注于这个院子里面或者是这帮人在做的事情。
  
  记者: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方式,于你来说是比较理想的模式。
  
  罗兵:其实我来到草场地,比如说你像现在吴老师五十多了,就是我的生活方式肯定是,我肯定不喜欢去逛的,我特别不喜欢我女朋友逛街,我肯定估计你也不愿。所以我,但是我也不喜欢吵,就是我不管什么时候吧,老的时候具体什么样,我希望没人管我就行,关心可以,但你别管我就可以,我希望就是这么种生活方式,我特别喜欢草场地的就是这个,没人管你你,爱干嘛干嘛,你自己时间自己支配,然后,但是你又持续不断去做某种东西。
  
  记者:孤独么?
  
  罗兵:孤独是没有的,但是我特别喜欢那种感觉就是,我现在就这么跟饥饿这帮老人,家里的那帮老人开始较上劲的,就是因为他们不愿说。要是如果我回去各个老人非常兴奋,打开话匣子跟你倒苦水的细枝末节都跟你说的话,那我就开始怀疑了,就是因为他们不愿说我才感兴趣了。所以我觉得我回去还得找那帮老人,我还是得慢慢的去捣腾,你越说的公式化我就越让你说细。你说孤独的话,只要我是不愁吃不愁穿就行,只要你不让我回到60年没吃就行,就像你现在在草场地有吃有住。
  
  我的顾虑可能就,顾虑我女朋友,其他东西我是,我父母,我的弟弟妹妹那些东西我全部不顾虑,顾虑可能就是我女朋友,因为她是••••••
  
  我现在的顾虑就是这个,她可能,因为这两年我是,首先我是没那么多的时间陪她,然后,现在她至少是支持的,就是你去做吧,但是时间一长我就开始担心了,你真的是支持还是不支持呢?因为我父母反对的话肯定反对不了这么多了,他们到时候反正有他们自己的生活了,也管不了我那么多了,总之我照顾好我自己就行。
  
  那我女朋友不一样,因为毕竟跟她在一起很多年了,两个人都感觉到彼此的存在了,所以我唯一顾虑的就是她了,然后其他的东西你说,其他东西暂时还不会想有什么其他的顾虑。
  
  记者:在这边有没有那种,有没有不爽的时候。
  
  罗兵:还没有,真没有,因为我属于可能是属于马大哈的那种,反正我不喜欢的事情,举个例子,不是说在这里的事情,在外面或者是以前某些我不喜欢接触的人。
  
  我就直接当他不存在,就那么简单,他说的某些话,做的某些事情我就直接把他忽略掉了,所以就,因为呆在这里也谈不上特别的那种,这种还不是像酒吧里的那种蹦起来的那种。
  
  你呆在这里至少不像呆在那里的那种,呆在这里的心情是非常舒畅的没有坎,就是说不会堵在什么地方,而且生活也是非常的那种,早上十点钟起来,练练,中午该睡觉就睡觉,不睡觉你就做某些事情,反正每天都有事情做,就这么过下来。然后其他的一些事情,七七八八的跟我有关的,或者是,那我就关心一下,无关的或者是我根本就插不上手的,那我也没办法就这么过去。
  
  记者:你觉得幸运吗?
  
  罗兵:幸运?我是今年五月份来的,去年的时候我毕业的时候,我就跟吴老师说我要来,他不让,你得先去社会上,他说你自己去什么地方都行,哪怕你找工作也好干嘛都好,你去自己的村子里呆一年都行,你什么都不做都行,你什么东西都不拍都行,你都可以,总之你别一毕业就蹦在这里面。因为我理解他,我理解的就是现在的毕业生太多是吧,七七八八的,你不可能就是把草场地当做一种避难所,“没工作了,草场地又挺好玩的,去草场地吧”,我还是理解他那种,呆了一年以后,今年五月份再过来。草场地每年要过来的人很多,但是能够留在这里的非常少。
  
  记者:为什么?
  
  罗兵:草场地毕竟只是一个草场地,还只是一个院子,每年像我知道的,就今年五月跟吴老师说要来的有好几个,但是你不可能见一个收一个,这毕竟不是一个避难所,所以肯定是有限的。
  
  草场地它是一个至少是跟纪录片跟剧场有关吧,如果你所做的东西都跟这两个无关的话,你就跟这个地方就没任何关系。
甚至你跟某些人说起这个地方的话,他会觉得是个笑话。以前吴老师拍的呢,比如你跟外面某个人说,我的老师拍的片子不发行,就是不去拿去外面做成DVD卖,然后呢也不去一个商业性的盈利,还得养这么一大帮子人,说出去人家觉得不可思议,他妈的脑子有病啊,不赚钱。
  
  草场地这个院子,谈不上什么地方,但是一个我特别想呆的地方,你说一个什么地方的话,我觉得就是一个特别安静,没有跟外面的那种喧哗没有任何关系的地方。
  
  记者:孤岛
  
  罗兵:孤岛也谈不上吧,跟外面多多少少还有一些联系,比如说你看现在……
  
  记者:圣地?
  
  罗兵:圣地,圣地也谈不上,我觉得没那么高尚,因为里面毕竟生活的还是一帮人不是一帮神,但是不说孤岛的话它肯定不是一个孤岛,你像我们现在……。
  
  记者:港口?
  
  罗兵:港口?港口也说不上。找不出一个词,还真找不出一个词,孤岛肯定不是孤岛,你看现在外面还有很多人想跟这里发生关系的,有这样的人。
  
  记者:反清复明在清朝初期你知道,一个什么会?
  
  罗兵:天地会?
  
  记者:对,天地会那样子的,舵主。
  
  罗兵:没有,那肯定没有,不是,他们是有一个非常,他们的天地会是有一个非常明确的目的的,就是,天地会说起来还是有一种功利心存在的,这里肯定是没有政治目的的。
  
  记者:你对政治感兴趣吗?
  
  罗兵:不感兴趣
  
  记者:那像你刚刚你排练的时候听老吴说的那些。当我跟别人说起来的时候,别人也理解为一种政治,但是我觉得,这不单单是政治的因素,是一个共同的,因为这种东西共同的话肯定有一种,现在在中国来说肯定是一种由政治引起来,但你像••••••
  
  记者:共同体?
  
  罗兵:对,它是一种共同体,在中国只有一个国家或者一个东西,它发出一种号召才会产生这么一个共同的一个东西出来,你个人是没法做得到的,只要是跟个人或者是跟一个团体那时候的记忆有关的,但是这个记忆肯定没办法,它涉及到政治,你说它是不是涉及到政治,它肯定不是说去找政治的某些东西,它是涉及到一个团队一个群体的一个东西,这种群体可能背景就在那种政治下发生,那是逃避不了的,但是肯定不是为了追究政治的某些东西才去做这种东西,我认识是这样。
  
  记者:有一个理想主义的层面存在?
  
  罗兵:有,而且很……很大,所以你看国外的那些导演,瑞士的那帮导演过来就说这里是乌托邦,但是吴老师跟我说起来这里肯定不是乌托邦,因为肯定这里生活的还是一帮人,人的话肯定那种七七八八的东西都有.
  
  记者:其实乌托邦的色彩还是很重的。
  
  罗兵:对,因为吴老师自己的话来说,他是非常向往建立起那种东西,但是肯定是无法建立起那种东西。那你怎么想到采访这个事?
  
  记者:我昨天我才想到,我本来其实我很简单的目的就是做一个简单的,因为我日常的工作嘛,这是,简单的,这边做交叉节,以前跟老吴不熟嘛,那么也就是,可能会出现一两千字的通讯稿那样的,•••行,这边做了这个摄像,可能就是这个样子,但是昨天跟那个梦奇聊天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这边所做的事情是不重要的,草场地这个地方也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这帮人的关系,
  
  罗兵:对,院子是肯定是在哪里都可以建的,所以这帮人……
  
  记者:我个人觉得你们做的事情会对,我去采访也是那个样子,因为我都是二手,你们是亲身去经历过的,那么再从你们的口里出来的时候就是二手资料,那这些东西对于这件事情本身它是说明不了什么的,而我只能去通过这些你们之间的关系来呈现,就是能帮我去认识草场地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它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因为不管怎么说,无论是它的open的天天打开的像吴老师标榜的那些,但是其实它还是,外面看到的只是一个光环,那个光环就是我之前所说的,两千字的东西“唉,这边又在做这种事情了,很牛逼”就只会这样子,如果停留在这样子的话就很那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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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者:泥巴
   责编:107CINE

  

2010-10-25 19:06:03  胖子有理

  消灭零回复
  

2010-10-25 19:07:06  卢志新

  其实,罗兵所说的,特别值得一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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