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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像里的上海爱情

2005-4-11 13:54  来源:网易娱乐  作者:稻子   感谢 fanhallfilm 的投递


  自秋天始,客居上海,将海上旧梦重新温过。


  以影像的方式,情爱男女的视角。


  那么多的电影,以上海为场景;那么多的女性作家,在上海书写故事;那么多的情爱男女,在关于上海的影像里定格。当关于爱情的信仰开始变得和影像里的故事一样暧昧、稀薄,并且渐渐消褪,作为背景,上海这座城市却得以渐渐突显。


  影像里的上海爱情,成为阅读这城市的一种注脚。


  海上旧梦


  《海上花》第一回开始,有一段自序,下接楔子。这"回内序"描写此书揭发商埠上海的妓女的狡诈,而毫无秽亵。在楔子中,作者花也怜侬,梦见自己在海上行走,海面上铺满了花朵--很简单的譬喻,海上是"上海"二字颠倒,花是通用的妓女的代名词。


  在他的梦里,耐寒的梅花、傲霜的菊花、耐寂寞的空谷兰、出污泥而不染的莲花,反倒不如较低贱的品种随波逐流,禁不起风浪颠簸、害虫咬啮,不久就沉沦淹没了。这使他伤感得,自己也失足落水,从高处跌下,跌到上海租界华界交界的陆家石桥上。他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在桥上--而不是睡在床上,可见他还在做梦--下桥撞倒一个急急忙忙冲上来的青年,转入正文。——张爱玲,《海上花英译本,序


  万圣节之夜,由外滩归来。乘车路过衡山路,洋别墅、酒吧间、西餐店的灯火,影影绰绰。衡山路以及我所熟悉的华山路一带的建筑、别墅,沿路没有筑什么围墙,清一色雕花的栏杆,或者镂空的篱墙。新起的别墅,更是大面积的玻璃幕墙,从整体上呈现出一派透明、敞亮的姿态。尤其是在这夜晚。


  然而我知道,那些端坐在灯下的男男女女们,他们的内心大多是不透明的,幽深而闭塞的。


  车缓缓悠悠。不经意间,你可以望见紧挨着街角的饭店里,楼上临窗的一桌男女。高高的吊灯洒下,柔和而端庄的光线投射在每个人的发型上,发丝的影子又落在脸部的皮肤上,遮蔽了眼睛。洁白的餐布上有雪亮的瓷盘和高低错落的玻璃器皿,温文而雅的侍者有条不紊地上菜。菜式虽然华丽,却不新鲜。一如每个人没有什么新意的表情。


  饭局,无非是饭局。不同的,是时间、地点、人物;相同的,没有噱头,没有激情。那些男男女女,每个人都浅笑吟吟、城府甚深。女的扮纯情,男的装天真,其实,又都是"门槛精"的人。


  这让人联想起影片《海上花》的一组组长镜头。


  19世纪末的上海的夜晚,一个多世纪以前的男男女女,也是这样的姿势。男人们,喝喝小酒,各怀心事;女人们,唱唱小曲儿,彼此算计。每个人都很深刻、又很隐忍。能在这上海滩混,又是洋人的地头,谁的内心没有一肚子的故事、一肚子的辛酸和委屈!


  在侯孝贤式的长镜头里,上海的夜晚无限的绵长。时间的流逝被赋予了格外的意韵,仿佛是受着男男女女们内心情愫流变的掌控。每一场戏,每一个长镜头,总被淡出时的黑暗所吞噬,而灯火渐亮时,又是一次新的逢场作戏。这股有点飘忽的不确定性,更是一种象征:透过这种断续错落的形式,倌人与客人之间,稍纵即逝,却又藕断丝连的情爱关系,内外交融。


  影片所表现的男女情爱关系,不控诉皮肉生涯,也不制造忠贞的神话。只是借男男女女间细腻的言行举止,揣摩情感流动的复杂与微妙。最终传达出,感情和命运一样都宛若漂浮在海上的状态。


  王老爷忍受不了沈小红姘戏子,娶了张蕙贞。张蕙贞后来偏偏不争气,也姘上个侄子。王老爷又回头作沈小红……梁朝伟扮演的王老爷,似乎是一个用情很认真的男子,然而,恩客与倌人之间古典而优雅的关系,毕竟只是一场接一场假戏的障眼烟幕,不可当真。


  一当真,就得遍体鳞伤。


  一部《海上花》,是最早的海上旧梦。关于上海的奢靡、精致和幽雅,已经弥漫到极致。上海人的精明和手腕,最早竟是在这里铺陈熟练。不过这也理所当然--金钱和爱情的争夺,还有哪里比妓院更为明晰!


  所谓感情也只是金钱的筹码而已。爱,终究是一场梦。所以,这无根之花的随波逐流,只能使人"沧然悲之"。关于上海的最初群像,已经宿命般地被预先镌刻上苍凉,以及看透之后的风起云涌。


  花样年华


  这座咖啡馆,多少是奢靡的风格。座在了街角上,周围是忙碌的生计,此起彼伏的争和退,它就像一个舞台,等着上演戏剧。它那艳丽的情调,一般来说,比较合适上演言情剧。它的门也装饰起来了,墨绿的宽边,中间的玻璃,围着黑色金属的曼陀罗花叶,把手是金灿灿的一个铜球,里面挂一个牌子,写着英文字母:CLOSED。于是,人们便等着有一天,这牌子翻过来,上面的字母变成:OPENED。


  又有多少车流人流过去。有一日,下午四五点时分,路人看见,临窗的桌前,左右挽起的幕帏之下,面对面坐了一双男女。面前放了高脚玻璃杯,杯边卡了一粒樱桃,杯里是不知名的色泽清冽的液体,两人颔首默坐。不知什么时候,正剧拉开了帷幕。——王安忆,《角落


  汾阳路、上海音乐学院附近,有一些街角,两、三层的老房子,却在横剖面上呈尖利的锐角形,像船头、像一把利刃直插向街口。这正好突显了"街角"的意象:从这里来来回回路过的人,一转身,一拐弯,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方向。


  擦肩而过之后,彼此便都消失。


  在1962年的香港,影片《花样年华》的开篇用了这样一段话:那是一种难堪的相对,她一直羞低着头,给他一个接近的机会,他没有勇气接近,她掉转身,走了。


  我们不难想象,如果是在上海,这样的转身之后会有什么。


  一个,中年分头男子,中等身材,紧了紧衣领,埋头消失在暮气沉沉的、迷茫的天色里。街灯昏昏黄黄,给我们以一个有着油画般质感的背影。


  一个,身材修长,高跟鞋。上楼的时候,小心地绕过煤炉和堆满了杂物的楼梯间,也绕过各种角落里的眼神,老旧的木地板被踩出一连串有节奏的脚步声。


  一部以香港为背景的影片却拍出上海味道,这不是偶然。最初被迫迁居香港的上海人,大部分还固执地延续着过去的生活方式。影片最深层的韵味,正是源于王家卫的儿时记忆。同时这也构成一种怀旧,作为离去的人对于永远一成不变的记忆的怀恋:那是世事变迁中饱尝人生羁旅之苦以后的伤感。


  影片一直念念不忘的,是残留于人们心中的逝去的上海,那些已经被重复拼贴无数次的影像断章。斜风细雨的窄巷中,男女各怀心事擦肩而过;烟障密布的麻将桌上,心照不宣的眼色;拥挤局促的邻里之间,不动声色的探询……旧上海特有的市民生活、世俗道德,像一道密密匝匝的屏障,悄无声息地纠缠在那个时代人们的心头。


  可是,也许多年以后我们回望过去,正是这点精心营造的上海式的压抑和隐忍的氛围,构成了一个时代的最大魅力。


  人心对于放肆情爱的望而却步,是畏惧人言,但说到底,是爱自己永远多于爱别人。永远都不敢、不信任、也不舍得抛开一切,将自己完全托付于人--这种骨子里的自私,无处不在地烙印在上海人的灵魂里。


  王家卫所勾勒的海上旧梦,最纯正的上海味道,来自于作为一个配角的老演员潘迪华。这个讲话慢条斯理的女人,把那种"老上海"的精致和优越感,浸透于她的神情和肢体语言中。周身洋溢着一种好时光一去不返的苍凉气质,暗合着整个时代在逝去时的无奈心声。


  和那个时代一同在影像里消逝的,还有张国荣。联想影片《新上海滩》里的他,以及从《阿飞正传》到《春光乍泻》里的他,那种眉眼间无可抑制的孑然独立的贵族般的神彩,越来越清晰可辨。梁朝伟在《阿飞正传》的最后数分钟出场,像是张国荣的继任者。但是,他的眼眸太过于消沉,不再有张国荣式的桀骜不驯。


  从《花样年华》到《2046》,周慕云的形象永远那么隐忍--而苏丽贞,却活在对那个逝去的上海的记忆中。


  滚滚红尘


  3月的星期天,是我写完以后的一个阴天,我又去了戴西生前住的那条大弄堂,这是我从秋天以后,第一次回到这里,许多的绿树,路边开着白色的桃花,我这才意识到这一季的冬天已经在写作中过去了。沿着树和花慢慢走下去,就看到绿色的铁门,那是戴西家的大门,只是走上去,再也看不到她了。


  但这个冬天,我天天都和她的故事,她的一生在一起。我学习她的仁慈和坚强,通过每一天的写作。但愿我学到了一些,但愿我在自己生活的小风浪中证明我的所学。在戴西家的弄堂里看了三楼绿色的窗,看了绿色的大铁门,看了安静的树,黑色的细竹篱笆和小小的瘦瘦的白桃花,心里觉得很安慰,就像明白戴西现在一定会在某一个地方好好地愉快地生活着的那种安心。仿佛就看见了戴西那里也开着小小的瘦瘦的桃花。——陈丹燕,《上海的金枝玉叶,跋


  某个秋日絮暖的午后,去寻张爱玲的故居。


  静安寺附近一个人群熙熙攘攘的十字街头,常德路195号,常德公寓。张爱玲女士生前在上海的居所。那是一幢被粉刷成粉色的楼,这种粉色已经陈旧得有些许发黑,像被遗忘的、过期的粉饼的色彩。粉色的墙面上镶嵌着咖啡色的线条,看上去更为老旧。两边对称伸展出的阳台,排列呈现一种平和的节奏感。而楼前高大的梧桐,叶片已经开始斑驳。


  这幢西式的七层老公寓,坐东朝西,当时称为"爱丁堡公寓"(Edingburgh House)。1939年,张爱玲与母亲和姑姑曾经住在51室,1942年从香港回上海以后,又与姑姑一起搬进65室,直到1948年。


  她说:上海的公寓是最理想的逃世的地方。


  公寓的大门是虚掩的,如果你轻轻推开,昏暗的门厅显得很局促。老式的奥斯汀电梯将你送上六楼,这里便是当年胡兰成求见张爱玲的地方。张爱玲没有开门,她通常不见生人。胡兰成敲门不应,便从门缝下塞进了一张字条……


  如果看过由三毛编剧的《滚滚红尘》,就知道林青霞饰演的沈韶华和秦汉饰演的章能才,与当年张胡的相遇,又何其相似!三毛笔下的沈韶华在少女时代遭父亲禁闭,愤而为文,读者章能才为之倾倒,两人迅速热恋。沈韶华只重感情、不问政治,而章能才偏偏是替日本人做事的文官,因汉奸身份暴露而四处躲藏。两人的爱情因时代的变迁一路崎岖,直至大陆沦陷,生离死别。


  和电影一样,当年的常德公寓中,张爱玲和胡兰成相恋相爱,如火如荼,如梦似醉。她甚至顾不上胡兰成也在为日本人做事。她爱得伤心、伤情,以至胡兰成逃离她的感情世界时,仍然难以自拔。一代才女,几尽绝望地对胡兰成说:"我将只是萎谢了。"


  不禁想问,从关锦鹏的《红玫瑰与白玫瑰》到许鞍华的《半生缘》,我们看过如此之众的由张爱玲小说改编的影像故事。那么,在30年代的上海,在张爱玲笔下的上海,究竟能不能够成就一段完满的恋情?或者,这爱情只是滚滚红尘中的男女不顾一切的瞬间炽热燃烧,消耗尽残存的生命热力?


  "来亦来,去难去,数十载的人世游。分亦分,聚难聚,爱与恨的千古愁。于是不愿走的你,要告别已不见的我……"罗大佑为《滚滚红尘》作的词曲,让人感慨,上海的公寓也终究难以消极避世。30年代的上海男女的恋情,像是汪洋大海上的一叶扁舟,载不动人世间许多时代变迁与历史纠葛的离愁别恨!


  1946年11月,东躲西藏的胡兰成悄悄回到上海,在常德公寓里住了一个晚上。当时,他们的感情已经处于决裂边缘。第二天清晨,胡兰成去张爱玲的床前向她道别,俯身吻她。她伸出双手紧抱着他,涕泪涟涟。哽咽中,叫了一声"兰成",便泣不成声,再也说不出话来。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电影中的沈韶华与章能才再度重逢,已是沧海桑田。镜头摇回上海纷乱的街口。能才曾经自责,这一生对韶华甚至连"我爱你"都没有说过。而这一次对望,他也只是哑语,对她说了第一句沉默的"我--爱--你"。


  2004年冬天,当斯人不再,当影像已逝,当故事尾声,整幢常德公寓弥漫着老房子特有的气味。仿佛也在如泣如诉,回忆着海上男女一波三折、令人黯然销魂的往事。


  人约黄昏


  衡山路的香樟花园。混乱逼仄的空间,充溢着烟草辛辣的气味和人声的喧嚣。她看着放在桌上的红酒。透明的玻璃杯,清醇的液体像被兑了水的的鲜血。留在喉咙里的感觉是酸涩的,泛滥在胃的底部,却像一簇火焰在烧。


  逐渐的,她感觉到自己有点醉。她一再地把脸侧过去,看着大玻璃窗外的夜色。冷清的街道上,停留着很多出租车。落光了叶子的梧桐树,伸展在雾气中的枝桠是寂寞的。


  这是一个模糊的场景。像一个布景,搭得很美,却不见该出场的人。她把脸搁在手臂上,独自微笑。某段时刻里,感觉自己是黑暗剧院里的一个观众。


  她等着一场戏上演。最后却发现自己看错了时间,只剩下等待。——安妮宝贝,《末世爱情


  安妮笔下的女子薇安所描绘的理想中的上海男人,毋宁说是纤细的:穿棉布衬衫,用蓝格子手绢,穿系带子的皮鞋,从不穿白袜子,不用电动剃须刀,用青草味的香水,把咖啡当水一样喝,肯定很瘦……


  在小说《上海冬天》中,她在凌晨五点把电话打到他的家中,电话里有嚣叫着的电吉他。他的声音在一大堆噪音中显得落寞而沉郁。他在抽烟,咳嗽得很厉害。他说,你等一下,我换种音乐。然后,她就听到"野人花园"(Savage Garden)沙哑而深情的歌声,突然像被一盆清澈的冰水倾倒,把心淋得潮湿而冰冷。


  很难判断,除了孜孜追求生活的品质和个人化的细节这一点上是不变的,这样的男人还有多少上海男人的味道可言。


  影像世界里的上海男人有很多种。比如《红玫瑰与白玫瑰》中赵文瑄式的颓靡,《滚滚红尘》中秦汉式的柔弱,《海上花》中梁朝伟式的隐忍。而我看过的最为简洁传神的对于上海男人的速写,莫过于杨德昌在《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中所表现的小四的爸爸,以及爸爸的朋友"汪狗"。这两个已经远离上海的上海男人,讲上海话,浑身带着上海人的优越感,也带着上海人无可避免的弱点。精明、自信、固执,又难免生不逢时般的颓丧。


  不过这些上海男人终究太过于遥远,过于传奇,没有什么可以值得亲近的生活的气味。土生土长的上海男人,要数王志文。在许鞍华的《半生缘》中他只是作为一个配角出现,就已经周身通透着一个海上文人的味道。既敏感、又现实,所以不得不隐忍地面对爱情的抉择,把爱深深埋藏在心底。在李少红的《红粉》中,他与女人也与情感周旋,透露出上海男人骨子里的柔情和颓废。


  有一部王志文出演的小品式的影片似乎被埋没了,这就是1997年由吴天戈执导的电视电影《像春天一样》。也是关于爱情,这一次似乎更为真实。王志文饰演的建筑师肖亮三十出头,仍然单身,是那种个性腼腆内向的上海男人。他的工作单位在浦东,每天都乘坐轮渡过江。在轮渡上,他总会和一个女子相遇。虽然对她抱有好感,他却不敢和她打个招呼,只是始终投以默默地注视……


  吴天戈似乎更为注重人物内心想象空间的表现,建筑师肖亮在内心展开了与那个女子相识的美好愿望。上海男人特有的敏感、多情,被现实压抑、隐忍,直至颓丧、怯懦、神经质的全部内心活动,在影片的讲述和王志文特有的气质中袒露无遗。


  春天来了,轮渡依旧往返于浦江两岸。这时候,肖亮的生活中发生了一件与他的想象一模一样的事。然而生活毕竟不是电影,也不同于戏剧。爱,一个上海男人的爱,最终何以表白?


  也许,曾经诞生过许多影像世界中的爱情故事的上海,故事讲到今天,却偏偏将成为埋葬爱情的所在。这是一个浮躁与颓丧、动荡与怀旧、现实与历史并存的城市。


  想到画家陈逸飞1995年的电影《人约黄昏》。也许,陈逸飞说故事的技巧远远不够,但他对上海的了解和对美的敏感却牢牢把握住了上海的韵味。


  人约黄昏后,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的飘忽不定性,传达出上海潜藏于人们记忆中的暧昧。对于上海爱情的追忆,乃至对于上海的追忆,需要的正是如此半遮半掩的朦胧。有点矜持,又有什么在隐约吸引着你,向雾霭深处不断追寻。结果却是一场镜花水月,唯有那份惆怅,才是往日情怀在今时今日,最挥之不去的愁肠百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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