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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现实与历史之上的眼睛

2005-4-18 16:22  来源:现象博士沙龙 作者:王峰   感谢 fanhallfilm 的投递
    时序已经是仲秋,黄昏仍然燥热。挤上一辆拥挤不堪的公交车,又一次体验《回南湖渠的路》一诗所描述的情境:

    这是北京的盲肠
    几许车辆犹如米粒
    在伟大的城市改造
    运动中掉了进来

    ……

    这是一条需要大修的小路
    太多的坑洼需要填平
    太多的垃圾需要清除
    太长的行程需要路灯来鼓舞。

    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从这样一个缺乏诗意的角度切入了北塔的诗歌。这让我有些悲哀。想起一位诗人说过,当今更多的诗人都将自己定位为“记录者与见证者”,也许在那一刻,我不过是在诗中瞥见了自己的影子罢了。

    我对当代诗歌写作的印象是零星碎裂的,关于诗歌的记忆久已停滞。正如我们不得不承认的,文学创作已经边缘化,而诗歌写作更是边缘之边缘,它早已成为一种暧昧的存在,就像潜伏在海面下的精灵:你知道它在,但你不知道它究竟在哪儿,体积多大、形状如何。我只能抓住偶尔浮出海面的一鳞半爪。北塔的诗集《正在锈蚀的时针》就是这样进入我的视野的。

    从生活本身切入诗歌这个视角,同样来自诗人的眼睛,虽然我们的所见不尽相同。集子中的《新王府井颂》、《蓝靛厂市场》等作品也都体现了这一立场,显示出一种平民姿态。当然,正如诗人所说:“我不可能只停留于对现实的描摹,正如我不可能满足于生活本身。”(《自序》)他保留了一双超越现实生活之上的眼睛,仍坚守着一个可以深入的维度,因而他比其他人更容易失落、更为孤单——这大概是诗人在当今可以领受的唯一光荣。在一个“任何一件商品的价格/都会烫伤你的手指”的社会,在一个“生活被提升得不可企及”的时代,沉落在生活深处的诗人,目光只能更多地注意和捕捉事物卑微的、带阴影的侧面,收集它们并把自己变成它们的一部分。这无意中又验证了“欢愉之辞难工,而愁苦之言易好”那句老话。他只能是那种叹息的观望者。

    柏拉图要从《理想国》里驱逐出诗人,他设想那里的王是哲学家,却不想诗人很可能就是哲人,诗人对世界的思考很容易趋向哲学的层面。但诗人的哲思得像布莱克说的那样,“一粒沙里见出世界/一朵花里看到天国”,就是说,思不离于诗境、诗情,不流于玄谈。深沉、黑暗、苍茫的夜的意象,常常与诗人的思考结伴而行,所以这部诗集总是提到夜,第二辑的总题就是“夜:比白天进得更深”:《》、《夜颂》、《雪夜之旅》、《秋夜杂感》、《夜晚的大海》,等等。暗夜里思想的微光更为清晰。

    诗集最突出的主题是对历史和时间的追问、探询与质疑,“正在锈蚀的时针”这个意象也透露出这一写作取向。这自然是因为我们不得不面对时间,更因这种反思、自省的自觉而不得不痛苦。诗人认为,历史的真相及其价值本身就是可疑的,还原历史的写作努力,很可能造成另一种虚构、神化乃至幻想。

    在诗人笔下,被人工雕刻过、用以承载历史的“石头”是一种典型的蒙蔽历史之物:“荒芜的道路通向蜉蝣/犁耙失去了土地/箭镞失去了靶子/一切都得靠石头来回忆。”(《五塔寺》)在《五塔寺》、《明府花园》、《灵英塔》等“怀古抚昔”题材的诗作中,诗人一再提出这类意象,比如“只因为坚硬而被/肆意地雕镂、刻写”的石头,比如“被工匠凿进石头的日子”,比如被命运的手掌“抚摩过的石头一块块/变成了墓碑”,在充满象征意味的《历史》一诗中,“丑陋的岩石”更被描绘成险恶的障碍。诗人提醒读者在关注他的历史还原的努力的同时,也看到他对历史还原的警惕。

    《潘家园古玩市场》组诗是一组很有冲击力的作品,诗人企图拂去浮于历史表象的灰尘和物饰,透过“马鞍”、“瓷瓶”、“铜镜”、“绣花鞋”、“家具”等遗留物,去寻回部分的真粹。一方面,他承认人在时间、历史面前的无力:“在时间里获得的,必将在时间里/失去”,但另一方面,他仍然满怀梦想,认为还存在着超越历史时间的可能性:“在时间里/失去的,必将在时间里收回。”

    诗人接受了多方面诗歌的传统,浪漫主义、象征主义、现代主义、朦胧诗,以至中国古典诗歌,但这些不足以概括他的全部。前面的几项,大概是“当代诗人”题中应有之义,不必多说;最后一项倒有必要饶舌几句:比如《哀江南》、《秋兴》这样的标题,比如《麦黄色的肖邦》中的诗行:

    今夜,我这艘远离秦淮河的木船
    将泊向哪里?在哪座桥头
    我的玉人将吹响玉箫
    与肖邦一起漫游?

    都直接点明了它们与古典诗歌的血缘关系;但更多的时候,这种关系表现为浸润着古典情怀的意象和意绪。比如《明府花园》中“被诗和酒照彻的心灵/披挂着英雄的衣襟”,“燕子叨着归来的歌声/在楹梁间穿来奔去”,“催人上朝的衙鼓”,等等。现代诗歌是在与古典诗歌断裂后崛起的,而当代诗歌似乎又在重新弥缝这条裂痕。

    诗人也并不缺乏新奇的诗歌技巧。不过,在经历了文学创作中各种语言实验的冲击之后,我——和许多读者一样——早就习惯了“见怪不怪”,新奇的句法、字法和意象、想象都不大能够轻易撼动我们的心灵了。我更看重的是诗人的如下述求:“要求我所驱遣的每一个象征性意象都饱含情感。我始终认为,诗歌意欲去影响读者,只去说服是不行的,还得去感染。”这也正是我所欣赏的作风。

    这部诗集总体风格近于质朴深沉而远离华丽浮嚣,追求整体效果,不刻意制造警句,他的意思都以明白的字句表达出来。当然,这并不是说诗集中的作品“明白如话”——我一向认为,以“明白如话”去评价诗歌,至少不是一种称赞——现代诗歌的复杂性、深刻性、技巧性,在诗集中并不缺席,但也不喧宾夺主,抢去诗歌主题的风头。这一方面表明诗人对纯技巧主义的蔑视,另一方面也表明诗人对作品的自信:不假奇技淫巧,仍然可以打动读者。基于同样的理念,或者更进一步的追求,这部诗集还试图突破汉语的限制,呈现为汉、英双语文本的形式,试图让作品在现代化、全球化的语境中接受更多的检验和审视。我不敢说这会是当代诗歌写作的一个新方向,但可以肯定的是,它至少为当代诗歌写作提供了一个新的变数。

    (《正在锈蚀的时针》,北塔著,中国文联出版社2002年8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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