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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三部电影看贾樟柯的走势

2005-5-27 10:03  来源:网易娱乐  作者:十六   感谢 fanhallfilm 的投递

  将自己的质量跟某一项工作的质量等同起来,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如同不是每个大个子都能灌篮,也不是每个小个子都能完成托马斯全旋。当贾樟柯不同凡响地将自己的质量带入了电影,中国的电影受众群落,终于有幸在自己的语境中出席了一场寒酸而难忘的饭局。寒酸是指资金的匮乏,需要依靠北野武等人对异国新生电影势力的扶植,难忘则是以下将要所说的全部。贾樟柯的电影是一次对油腻仿膳的有效冲淡,肢解了一群前辈大牌们为意志坍缩而寻找的种种借口。他在用强大的导演意志对德宣战,面对一切伪善的、虚弱的、以道德名义的叫嚣。


  这个人,在用胶片拍摄8毫米DV。


  这么说并不是单纯指他带有浓厚实验色彩的地下电影的惯常拍摄手法——完全有理由相信,彻底使用非专业演员和大量的将人物面目推远至看不清以及动辄达十分钟之久的长镜头的运用,是缺乏商业背景的不得以而为之——而是叙事风格和表达方式所显露出的强烈的平民主义和小众色彩,以及跟大众文化截然对立的一种姿态。电影中山西汾阳的古老贫瘠的背景并不能给贾樟柯以足够的表达支持,更重要的因素来自于他的受压迫意识以及与此相关的逃离意识。从《小武》到《站台》再到《世界》,他完成了一个从叛逆到挣扎再到出走的反抗过程,从博大的8毫米的荒凉贫瘠中走入狭窄的主流世界,得到了商业背景,和如日中天的声名。这让更多的人从盗版渠道认识了靳小武、崔明亮,还有他自己。


  同时还有一个危险,那就是他自己不认识自己了。不过这种可能性看来很小。


  后发展国家和地区的人民有一个共同的苦恼,那就是在还未来得及去感受物质极大丰富所带来的心理慰籍时,已经开始体会现代化所带来的种种弊病和由此产生的迷茫和不满。这正如跨越了圆屏电视时代而直接进入直角电视的普及时代。当中国商业社会的龙头迅速高昂,农业社会的尾巴依然肥硕,旧道德骤然垮塌,新道德羽翼未丰,此时大众文化的霸权地位却已经基本得到确立,以社会主流阶层——通常是指中产阶级,尽管中国有尚无严格意义的中产阶级一说——的趣味为旗帜,工业化生产大批量的文化产品,引导大众的审美趣味和价值判断。这种时候,后现代的话语方式也乘机弥漫开来,或者说正是这种缺乏成熟度的混乱状态给其提供了一个额外的舞台,在第五代导演部落抵达经典转入没落之际,70年出生的贾樟柯挟英年之势粉墨登场。


  《小武》被贾樟柯称作学生时代的课外作业,主人公是一个出生在穷乡僻壤却厮混在县城的惯偷靳小武。这个角色的设置并不足以对主流审美和价值观形成冲击。冯小刚的《天下无贼》中的男女主人公同样都是惯偷,但却是把他们设置在特定情境中,然后再唤醒他们的人性觉醒,甚至用片名去达成一种高不可攀的理想,彻底去贴合大众审美趣味和主流价值观。小武则是一个完全的个人奋斗分子和极端利己者,他在电影中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摆脱他出生的那个贫穷封闭的村落,那是他随着降生而固有的一切,他希望能依靠一种质量的变化而得到社会的有力承认,所以他选择了反叛。当他没能得到一张靳小勇——一个已经完成社会角色转变的他的过去的同伙——的婚礼请柬时,便恼怒万分。他宁愿用偷来的钱硬给靳小勇送贺金,以及大把花在陪歌女的身上,也不愿支持即将结婚的二哥。他并不惧怕被抓,却在骨子里惧怕毫无质量、轻若鸿毛地存活于世,他想对与生俱来的命运开战,并就此远离,然而现实生活似乎并不能给他提供一个他所需要的站台。


  如果说《小武》还有着一丝较为清晰的叙事线索和带有社会批判色彩的文化立场,那么到了《站台》,贾樟柯已经彻底抹杀了能指和所指的界限,即叙事本身并无所指,或者叙事即所指。在这种极端的心理叙事方式中,语言开始断裂,意义链条被有意粉碎,电影文本呈现出随机状态,导演意志空前自由和强大,它在试图用一种弱思想去链接来自另一端的受众的心理活动,而所传达的意义又必将走入发散状。也就是说,电影只提供一盒拼图的碎片,由观者自行去组合心理满足,道德和意义并未就此失散,只是在后现代话语中,它们以另一种方式完成交集。依旧戴着黑框眼镜的小武此时成了县文工团的青年演员崔明亮,他跟张军等一干人在简陋的舞台上表演尚未坐过的火车,团长批评他表演得一点儿也不像。线索到此为止。其后在近三小时的冗长的镜头叙述中,充斥着大量的被反复和重叠的记忆符码——关于那个时代的装束、流行歌曲、男女交往方式和谋生方式。这决不是历史感的回归,而恰恰是永恒现在特点的彰显。电影中符码的解读,对于所有经历过青春的人来说,并不是一件需要过于费力的事情,每一次回头,都会发现寂寞的站台总是将你送到了一个并不想去的地方,而青春,确实是走向哪里都不合适,却又有着出走的天然品质。


  商业背景和商业化宣传并不能替代商业化的原有词义。贾樟柯早在《任逍遥》中就开始有了相对较强的商业背景,而这部电影似乎缺乏了对前两部电影的承袭。这并不完全是指拍摄风格上的,更重要的是故事理念和情感脉络上的。很快,在其后的《世界》中,贾樟柯完成了理念和脉络的回归,尽管片长在商业压力下大大缩水,但依然可以从中轻易找到所期待的东西。专业演员的增多和拍摄手法的渐变乃至FLASH在电影中的运用已经不再重要,这甚至是一种存活的必要妥协。重要的替换来自空间背景。主人公依旧是来自山西的兄弟姐妹,生活背景则被置换到了北京。这是一个有趣的变化,从《小武》的叛逆到《站台》的挣扎再到《世界》的出走完成,三部电影的故事走势正巧符合了贾樟柯的电影命运的走势,这基本可以用三部曲来为之命名。世界景观微缩公园这个电影主场景是一个有着明显企图的隐喻,正如《世界》DVD封套文本所描述的那样,“日子长于一年,世界就是角落。”现代生活的前沿并不能给每一个人提供一个广阔的物理意义以外的空间,压迫感并没有因逃离和出走而消失,在现代化的重压面前,世界越来越小,从金字塔到曼哈顿只需十秒,而从挣脱到再次沉沦也许只需一瞬。


  但愿贾樟柯的电影不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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