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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放的电影批评

2006-10-24 9:21  来源:新浪 作者:崔卫平   感谢 fanhallfilm 的投递
 
所谓“开放”,是说批评者的视野要开放,要与社会同步。我们所处的社会正在进行比较大幅度的重新整合,从一个比较封闭的状态逐渐走向开放的过程中,许多观念、意识正在发生某些根本的变化,一些在过去看来是十分正常的事情,放到现在来看,就成了值得重新推敲的对象。我用一个词——“变动中的公众视野”来称呼这种重整的状态,一个批评家的视野便要与这种“变动中的公众视野”相吻合。实际上,这个维度不仅适合电影评论者,而且适合影视制作者本身。

 

比如对待生命(包括人的生命和动物的生命)、个人隐私、暴力、女性、皇帝的权力等等,包括什么是美、什么是道德,比较以前都有了变化。这不是说,我们的影视作品一定要表现这些新的认识,而是说制作者起码要有所了解,作为底线接受下来,不要在一些基本问题上犯错误,与时俱退而引发众怒。

 

我在网上看到一则关于虐猫的消息,愤怒的网友对于用一双高跟鞋踩死一只猫,称“他们在挑战我们的道德底线”,这个“底线”就是变动而来的,若干年前人们不会将弄死一只猫看作自己的底线。那么我们的影视作品也要做到不去触怒人们已经变动了的底线,不要去踩地雷。这几年人们争论比较大的作品,比如《英雄》,在某种程度上便是踩了底线,大多数批评的方向是一致的,即称这部电影为暴君唱赞歌,为强权制造歪理。这就是今天人们的认识。我在某处读到张艺谋说《英雄》少拍了一个镜头,因而引起误解,这实际上是对于诸多批评的一个回应,当然事情没有如此简单。

 

 

前些日子我在《新京报》上又读到张艺谋谈及他所要导演的歌剧《秦始皇》,称这是一部关于“秦始皇如何去寻找自己的价值定位,他得到了一些东西,但他也成为孤家寡人”。这个理解比较《英雄》已经作出了某些调整,但是仍然有问题。一个取得成功的人得到了一些东西,也失去了一些东西,这是电影《公民凯恩》的主题,但这里的主角身份完全不一样。秦始皇一心一意想要创建的“功绩”,是建立在人民血流成河的基础之上,是以牺牲成千上万普通人们生命为代价的;比起后者来,秦始皇作为个人的人性处境就是微不足道的了。

 

同样,这种说法也是陈凯歌《荆轲刺秦》这部影片的主题。观众对这部影片反映比较冷淡,他们或许在想:至高无上的皇帝你要是愿意的话,都可以杀了我,为什么还要我理解你人性的“难处”?这样不是很别扭嘛。千方百计为暴君计、为皇上着想,这种思路比较成问题。

我的朋友沈睿(旅居美国的诗人、学者)曾经对于电影《手机》作过十分尖锐的批评。她认为这部影片肯定了不该肯定的人物严守一,完全看不出来这个人有什么优点,一个谎话连篇的人居然左一个、右一个地赢得女性的爱情,有人愿意为他生孩子,有人愿意与他光做爱,看不出他拿什么吸引人家呀。这位接受过系统女性主义训练的学者最终得出结论,“这部电影反映的,说到底,是厌女症(misogyny)社会男人的性幻想。”她说得尖锐了一些,但这些话是可以听一听的。

 

我本人看这部电影时,也不只一次因为某些不可理解的细节一再受干扰。那个戏剧学院的老师沈雪,夜间去查铺,拿着手电筒对着学生的眼睛晃来晃去,这个镜头很有侵略性,比较不尊重人权。还有作为妻子的沈雪不止一次地偷看丈夫的手机纪录。严守一搞外遇固然不对,但是手机短信属于严守一的隐私领域,侵犯他人隐私所犯的错误,比搞外遇还要严重,至少同样严重。这类现象在生活中肯定是大量存在的,但是若搬到电影中来,就要有所处理,有所评价,从中引发讨论或者造成新的情节转折,而不是照搬。

 

我的一个较早到美国改行学计算机的大学同学告诉我,说她看不懂《手机》,不知道什么意思,我想这些可能都是原因。比较起其他许多导演来,冯小刚更多触及了现实生活的题材,他的这两部作品《手机》、《天下无贼》都涉及了在复杂的现代生活中人们所遇到的困惑和挣扎,可以说他是最具现代生活意识的导演,只是他处理问题的途径太值得商榷,将手机扔到火中也好,给傻根制造一个天下无事的幻觉也好,都是期待一种温馨安逸的解决问题的方式,而这都是反现代性的。

 

电影作为一种“时尚”的产品,它不该落在观众的后面,最好走在观众的前面;不仅要吸纳变动中的公众的视野,而且还要去参与这种变动,主动令观众习惯中的期待视野发生变化。我最近看了一部97年摄制的挪威影片《失眠者》,斯特兰"斯卡加德主演,很喜欢。一个年轻女孩被杀死,挪威警方从瑞典“借”来了一个本领高强的警官协助破案。但是很快,影片又多了一个发展方向,这个瑞典警官在追捕疑犯的过程中,于满天浓雾中开枪误杀自己的同行。而他在汇报事情的经过时,他的上司将同行的死去说成是疑犯所为,于是这位警官顺水推舟、将错就错,开始隐瞒自己的过失。狡猾的疑犯看穿了警官的弱点,便一步步引他上自己的圈套。甚至有一度疑犯与警官联手合作,企图将枪杀同行的罪过转嫁到另一名小伙子身上。在影片进一步的进展中,这位警官的所作所为越来越像疑犯本人,见到年轻女孩子他同样克制不住自己的情欲。包括失手杀死同行的做法,疑犯声称杀死那个女孩也只是个“意外”。一个是追捕者,一个是追捕对象,这两个人变得越来越相象,在人性上没有太大区别,“难兄难弟”而已。这个警官形象的塑造,打破了一般电影尤其是好莱坞电影中,对于警官代表正义的“光洁无暇”的定型处理,这个眼光比较厉害,也很新颖,它在观众面前打开了新的视界,调整了观众原先所处的位置。

 

多年来我有一个观察,就是许多电影制作者比较轻视理论和评论,认为搞理论的人只是“空谈”。这种风气长期造成的后果姑且不论,我想说的是——实际上,做电影的人也是“空做”——电影制作者所面对的永远只是幻影,而不是真实的现实,电影人不会真正地弄出一条街道,他们只会弄出一条街道的布景。那么观众凭什么要被那些幻影吸引住呢?如果你不关心他所关心的问题,不是比他聪明一点而是笨一点,不是走在他前面一步而是落后一步,那他为什么要放下实际的世界而进到你的幻象世界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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