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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兰花静静绽放

2006-11-1 8:57  来源:网易 作者:尧耳   感谢 fanhallfilm 的投递
 1,优雅的长镜头

  1983年,侯孝贤在他的成名作《风柜来的人》中,已经开始让镜头长久地注视着青涩忧伤的主角纽承泽。夕阳西沉,音乐流淌,迷惘的乡村少年靠着土墙,望着遥远的城市,心中充满了对现实的不满和对未来的憧憬。这样的长镜头已经成了侯孝贤的标志,与蔡明亮不同的是,侯孝贤的镜头中包含了更多的怜悯和温暖。因此,纵使在戛纳影展上接受采访的舒淇笑称侯孝贤导演在片场对她“很凶”,但我们心中留存的形象,却依然是一个面容慈祥、言语缓慢的老头,我们记住的也依然是那些如诗句般悠扬的段落镜头,它们有条不紊的完成关于青春、成长、爱情和现实的叙述,让故事如同水流一般浸染每一个观众的心脏,观众由此跟随着故事行走,然后被深深打动。

  2005年,侯孝贤再次用《最好的时光》向人们展示了他那无比美好的长镜头,这时的侯孝贤已经59岁了,或许镜头的速度和姿态如同步伐,总是随着年龄的增加而逐渐缓慢。《最好的时光》里的长镜头比起《风柜来的人》似乎也多了些从容和娴熟。影片的开头,镜头从屋顶的吊灯缓慢摇下,移过舒淇幸福的脸庞,移过张震专注的眼睛,移到桌球台,然后跟随桌球缓慢的滚动,回到张震身上,接着焦距变化,焦点再次来到舒淇的脸上。她的脸上泛着笑意,看着桌球,更多的时候看着张震。一丝情愫便在这沉默的摇动中,随着舒适的英文老歌轻轻的荡漾开来。

  这个长达一分半钟的开场镜头决定了本片的整体基调,在第二个故事《自由梦》中,由于导演取消对白而采用了无声电影的分场字幕,这样的优雅和舒缓得以更为彻底的展现。钢琴声中,梳妆台、兰花、香炉、酒客、布幔、文人、歌女依次出现,看似散漫随意,故事却悄然展现:文人和歌女的爱情;反对纳妾却又帮人赎身做妾;追求全国解放却束缚歌女自由的矛盾;爱情和现实的矛盾和歌女的宿命,一切都在这些舒缓的镜头中被从容不迫的叙述出来。

  在我看来,跟随着对话出现的交叉切换镜头除了证明导演的想象力缺失之外,也时常让屏幕前面的观众们像一个个傻气的旁观者,东张西望,毫无主见。或许快速剪切镜头更适合这个时代,因为它代表着敏捷、拼贴、混乱以及放纵,它需要更快的思考和反应速度,而这样的长镜头叙述则显得悠扬、克制、含蓄和温和,它更需要的是我们有一颗敏感细腻的心,才能从平缓闲适的镜头中察觉到细节的美好,察觉到故事的线索,从而品出导演带给我们的隐含的意味。

  纵然第三个故事《青春梦》叙述的是如此混乱极端的新人类的生活,侯孝贤依然保持着他镜头的稳定和缓慢,那种冷眼旁观的沉静,让我们能一下便从舒淇冷漠的脸上读到她内心的声音,她坐在楼梯上,似乎在听着音乐,又似乎用手撑着脑袋,面色安静,所有的人却都能感受到一种激烈之后的疲惫、孤单和失落。

  而在《青春梦》的结尾——也是影片的结尾,侯孝贤依然用了一个长镜头完成叙述。只要稍加注意,便能知道摄影机是被放在另一辆车上,这辆车跟在张震和舒淇的摩托后面往前驶去。接着,车和摩托走上了不同的车道,摩托离开视线,画面变为空镜头;过了一会,镜头内又出现了同路的摩托车,时常有其它车遮住摩托,于是摄影车加速,超过中间的一辆出租车,甚至略略的超过了摩托车,人物填满画框,镜头也由全景变为中景。但很快,摩托车又把镜头甩在了后面,越跑越远,人物越变越小,镜头嘎然而止。

  这个看似散漫的段落镜头,代表了侯孝贤的镜头风格,它不仅隐藏着导演出色的场面调度,而且也显示了导演及摄影李屏宾随意抓取构图与获得美感的超强能力。侯孝贤正是靠着这样的实力对影片的各个方面进行把握,才能带给我们这部散发着兰花香气的优美影片。

  2,如兰花般静静绽放

  我可能永远也不会忘记张震和舒淇的脸,他们在三个故事中分别表现着青涩、平静的忧伤以及漠然。这部影片即使不完美,也足以被称为“优美”。俊美的人物、低沉的画面、精致的构图,侯孝贤永远不会将贾樟柯的那些充满生活毛边的镜头展示在我们面前。在《恋爱梦》中,虚化的背景前面握住的两只手,虽然被人说成老土,却依然充满我们对少年爱情的回味和怀念;而在《自由梦》中,且不说构图和布光所渲染出来的柔美,光是镜头之间几个简单的画面——窗台边伫立的兰花,在毛笔架和书简中独自开放;木几上的茶壶,在门外阳光的晕染下安静的冒起白烟——就如同水粉画一般让人着迷;就连故事显得破碎凌乱的《青春梦》,其画面也依然唯美,黑暗中闭着眼歌唱的舒淇,昏黄灯光下相拥的女孩,以及在公路上飞驰的摩托。这些画面虽然叙述着不同的故事,它们却带着相同的特点:温暖、唯美、安静和舒缓。

  柔光和散射光成了影片的主要光源,画面因此显得闲适柔和,这与影片的英文老歌、钢琴声和南管唱腔相得益彰。开始总是一个散漫的空镜头,然后人物进入画面,或者镜头缓缓移动,将焦点对准人物。这让镜头开阔而充满可能性。这也决定了故事的节奏缓慢平和,如同芭蕾一样优雅动人。

  而在自然、随意的开放镜头中,导演多用小景深镜头进行聚焦和焦点的转移。叙述由此显得持续而从容。在悠扬的音乐和柔美的氛围中,我们看见白衬衫、短头发的张震四处打听着舒淇的消息,看见他们重逢后相视而笑、手足无措的样子;我们看见文人张震和歌女舒淇细细地说起许多事,看见满心家国的张震给舒淇读的那两句诗:破碎山河谁料得,艰难兄弟自相亲。舒淇却平静的问张震:“我想问你,可曾想过我的终生?”而后泪流满面的样子;我们看见两人迫不及待的亲吻,拥抱;看见张震用相机拍下在黑暗中兀自歌唱的舒淇,看见两人坐上摩托远去。故事一点一点展开,情绪一点一点蔓延,让我们似乎闻到那含蓄幽怨的清香。如同独自绽放的兰花,优雅而安静的盛开,这是一种纯净的美,那些香气沁人心脾,让我们平静的内心泛起几丝涟漪,如同一首小诗,不经意间却触动了遥远的记忆。

  3,解读的多种可能性

  相比起前两个故事,《青春梦》拥有明显的瑕疵和不足,欧阳靖这个特立独行的新人类与侯孝贤及其优雅克制的镜头风格格格不入,侯孝贤永远无法对这个时代的破裂、混乱、挣扎和疼痛感同身受。他更像是一位和蔼的父辈,看着这些叛逆独立表面冷漠内心挣扎的孩子,心疼他们在激烈之后的孤独和疲惫。前两个故事看似客观,其实充满导演的主观情绪,而在《青春梦》中他真正的成为旁观者,客观、注视,并不介入人物的情绪,这未免显得风格不统一。

  其实,侯孝贤早已解释了影片的由来,在戛纳的《最好的时光》发布会上,他对记者说,影片中的第一段包含了他自己的故事,是回忆里的最好的时光;第二段是一种超脱的爱情,去追求一种自由,追求一种革命,是在追求最好的时光;在第三段里,张震总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再碰到舒淇在剧中的角色,每次碰到她的时候都必须要把握住现在,把握现在最好的时光。

  但是,依然有人对其进行了众多层面的阐释,比如有人认为按照时间顺序,这三个故事分别代表了两岸关系的三个阶段:《自由梦》代表了两岸希望统一却被现实分开的无奈局面,《恋爱梦》代表了两岸彼此试探和初次接触的尝试,而《青春梦》里面疯狂的接吻拥抱则隐喻目前两岸迫不及待的通商和交流。虽然侯孝贤的确是一位关注政治的导演,对其影片的政治分析也未尝不可(就象《感官世界》里和阿吉擦肩而过的士兵一样)。可是,这样固执的过度阐释未免令人发笑。

  无论如何,《最好的时光》都可以算作侯孝贤的又一部杰作,在其中,不但导演侯孝贤完成了对其镜头语言和唯美风格的一次发挥与总结,主演舒淇也完成了自己的成长和蜕变。当她站在台湾金马奖最佳女主角的领奖台上,当她多次在领奖台及其他场合流下眼泪的时候,她一定会再次想起多年前那些不堪的时光,想起侯导的严厉和人生的坎坷,从而对这部让她得以完美绽放的影片心存感激吧。

  而对于这样的杰作,我们完全无需作出过多的思考和解释,这样的影片在好莱坞、魔幻、商业、华丽等词语充盈的时代已不多见。因此,我们只需沉没在这样古典雅致的氛围中,在舒缓的音乐中,被这些青涩、无奈和放肆所打动。曾有过的浪漫回忆,被现实阻隔的爱情,以及挥霍放纵的青春是我们共同的人生。侯孝贤用平静优雅的语调讲了三个简单的故事,却包含了我们最为美好的回忆,它们成为人生河流中闪闪发光的贝壳,是所有人的最好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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