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导演采访(1)：王笠人

问：能否谈谈你过去的经历和你第一个电影之间的关系？

答：我经历了很多沧桑往事，我生于年代，福建一个很小的县城，对于文革还有很深的印象，例如游街、武斗、公审等等，我家住在一派民兵的聚集地，每天都要经过荷枪实弹哨兵的盘查；有一段时间每天晚上都能听到机枪威慑性的扫射；我很清楚地记得人生第一次挨打的情景，年，当时我们一家聚在窗口听到一派全副武装的民兵准备去炸另一派民兵的据点，我伸直了脑袋往下看，结果挨了我爸一巴掌；我们是承上启下的一代，与第五代不同，他们是直接的参与者（施暴者受害者），还有所谓的浓重的盲目的文革情结，可能有人还会沉浸其中沾沾自喜（受虐的快感），这从近年一些大片所表现的自大情绪可看出；我们则不同，我们除了深恶痛绝外还有更深沉的思考，在苦难面前，我们永远沉痛不能自拔，并永远与最大多数的苦难站在一起。在世界崩溃之前，我们不能轻言放弃。每一代人都有他独特的刻骨铭心的遭遇，人生就象一场梦一出戏；我记得很清楚，年对越反击战时，我姑姑执意上前线去与我姑父结婚在爷爷家引起的轩然大波；也记得八几年严打时，第一次看枪决犯人的情景，万人空巷，人山人海，几个犯人一字排开，戴墨镜口罩的武警战士端着枪，一脚踢在犯人膝盖后，犯人立马就磕跪在地上，后背衣服正对心脏的位置画了个圈，枪响了，犯人们栽倒在地，鲜血直流，汩汩冒着热气，一个彪悍的武警长官来回走动着拿着手枪给没死的犯人补上一枪，然后用麻袋装着犯人拉去火化；中国的教育制度还是有很多的缺陷，很象过去的科举制度，除了这个独木桥，没有别的出路，你的所有理想、前途全寄托于此，这在杨超导演的电影《旅程》有很深刻的理解和表达，我高考考了次才进了大学的校门，现在想来这个挫折对于我却是庆幸的，让我能够直面失败和现实。

从高校出来走上社会，备尝了人生的艰辛，要养活自己还要钻研电影，很累；当时还没有北京的户口，随时害怕警察的盘查，记得北京的一个朋友楼下大仓库，每天都塞满了没有三证的人员，用班车往昌平县城送；还记得那时住在回龙观，为了生活每天坐公共汽车去丰台上班，在人山人海的车子里来回个小时泡着，我想为了磨砺自己的心志，我每天都在车上看书，无论是站着或坐着，披星戴月，毫不懈怠，我暗下决心：条件越是艰苦越要努力，那时每次想起自己的理想都很感动，这样积累多年看了很多的好书；突然有一天我悟到了，我开始写了自己的第一个真正意义的剧本《草台班子》，说实在的，那时每次写着都热泪盈眶，灵感泉涌。多年的痛苦经历和最普通人的立场，让我对于苦难和现实有了切身的体会，也促成了我的电影对于最底层人群的关切；而对于诗歌、戏曲和重金属的热爱，让我的电影着重文化、传统的诗意风格。这也是电影《草芥》的由来和最深层次的解读。

问：你的第一个作品的投资来源是哪里？

答：原来有一个朋友给我介绍一些很少的投资，但是要签订协议，我觉得刚开始就很受限制，就想着解决这个问题，后来我拍摄了一些电视广告，攒了一些钱，我开始决定自己投资拍摄，这样能够更有自主性和创造性，结果拍摄期间发生了很多的意外，钱越投越多，象无底洞，自己也借了很多钱，拍摄之后一直在艰难度日，直到后期得到荷兰鹿特丹电影节的资助，所以我很感激荷兰国际电影节的帮助，电影《草芥》从全球那么多电影项目中被选拔出来。

问：你最近有在准备什么影片？

答：最近在准备电影《草台班子》，这是写小县城一个走街串巷的戏班子的故事，这个电影准备了很长时间，好几年，我期待她是一部震撼人心的作品；我始终认为要拍摄一部电影，要花费你所有的精力，你才有可能拍摄好，才能对得起自己和观众；我会花费好几个月的时间去看景，再费几个月拍摄一部草台戏班子的纪录片，哪怕自己花钱，我对中国的很多投资商丧失很大的信心，他们只注重眼前的利益，他们的眼里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理想和信念；我期待真正的有实力和有理想的中国本土制片商。

问：能否介绍一下你准备制作的这个电影的故事和大概情况？

答：几个曾经的戏班同伴在戏班解散后又聚在一起，他们要面对生存、残酷的环境，对于艺术家，他们就象嫡落人间的仙子，面对世俗他们手足无措，举步维坚，可是他们还有代代相传不灭的理想，还有重振戏班的决心，但是现实是无奈的，他们遭遇了失败，四面楚歌；只有乡村淳朴的农民接纳了他们，这让电影有一些透过云层缝隙的闪亮；我现在报名去参加香港亚洲电影投资会，不知道《草台班子》剧本会不会入选。当然这跟你目前的知名度有或多或少的关系，人之常情，这是作为普通人要面对的；当然我们要寻求多方面的投资，包括海外的投资。

问：这个电影在你看来是会很独立吗？

答：对，你要争取导演最大的自主性，要对自己百般挑剔，要心底纯净无私，要相信愤怒和激情的力量，要和最大多数的苦难站在一起，你才有可能拍好一部真正的电影；要高举信念大旗不倒，坚持自己的理想，在拍摄的过程要相信直觉，要毫无功利；我一直以海子诗句“万人都要从我刀口走过，去建筑祖国的语言”来要求、勉励自己和创作人员。

问：你认为什么是独立电影？

答：独立电影不等于粗制滥造，不等于哗众取宠；再引用曾国藩的一句话“不为圣贤，则为禽兽；不问收获，只问耕耘；无有艰难，何来人杰？”；其实上面也已经回答了。

问：你是否觉得目前制作电影很艰难？

答：很艰难；导演已不仅仅是一个导演，他更是一个立场坚定的知识分子，也是肩负特殊使命的人类精神的拯救者，背负历史、社会、民族沉重十字架的精神囚徒；就具体制作电影而言，导演也是一个制片人，他要面对偷懒、懈怠，要面对危险、辛劳，要面对诬陷、背信弃义，等等，这似乎有点危言耸听，但人生就是如此不完美，现实很痛苦，爱情、友情经常不再，艺术却很幸福，所谓悲欣交集；要坚持不缀才能终有所成。

问：你前面的作品给你带来什么启示，或者起到什么作用？

答：我刚拍摄的电影《草芥》刚获得了荷兰鹿特丹电影节的资助，初步将在荷兰、比利时、卢森堡三国公映。拍摄电影《草芥》我初步确立了自己未来电影的风格，就是移动长镜头、纵深调度；这让我拍摄电影《草台班子》时能够更加成熟，更加稳健，更加细腻；拍摄电影《草芥》也让我有机会尝试和检验自己多年刻苦研究电影的心得。

问：请列举你喜欢的影片和导演。

答：我喜欢很多导演和电影，以前已列举了一部分；匈牙利导演扬索，电影《红军和白军》，其炉火纯青的场面调度水准让人叹为观止；对乱世中的人性和无奈洞若观火。匈牙利导演贝拉塔尔电影《鲸鱼马戏团》，和扬索相媲美的场面调度，对人性和制度的鞭笞毫不留情。日本导演沟口健二，电影《山椒大夫》，其一场戏一个镜头的实践，和对于电影形式美的苛求影响了很多导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