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日常生活的女权主义
片名: 十段生命的律动 / 10
导演: 阿巴斯 基亚罗斯塔米 (Abbas Kiarostami)
上映年度: 2002
日常生活的女权主义
阿巴斯是一个很滑头的导演。在伊斯兰世界里,他放弃了探讨现实而敏感的宗教、政治与文化问题,而是把镜头对准了天真固执的小孩(《
诸多评论对于《
“10”,是指德黑兰一个女出租车司机与她的乘客在出租车上进行的十场谈话,包括她的儿子、她的亲密女友、一个年老的信徒、一个为情所困的年轻女子、一个妓女。谈话可以分为三个部分。一个部分是涉及到女司机自己的生活:她离婚又再婚了,有一个十岁左右早熟的儿子,儿子正处于青春叛逆期,更加愿意与她离婚的丈夫在一起。她的朋友家庭幸福,但是支持她这样的选择,是她倾诉的对象与出谋划策的军师。第二个部分是为情所困的年轻女子的故事:她本以为未婚夫在婚前的犹豫是“围城效应”,结果却是另有所爱,最后她剪掉了头发以求解脱。第三部分是其他的内容:老年信徒如何在真主与祈祷中求得心灵的慰藉与平衡,妓女用喜欢来解释自己的行为与职业以及她不合世俗的生活方式。
我所了解到的女权主义,是一种“负”的理论,它只是说父权/男权社会如何如何使得女性被边缘化,而没有一种积极的创建的姿态来说明至少是理想中的社会应该怎样,即使是有学者提出了“前俄狄浦斯阶段”或者是“地母形象”,仍然是避免不了总体的混沌。就比如,女权主义电影研究者认为电影把女性奇观化,是男性窥淫的工具,用来减低男性的阉割恐惧。但是,难道女权主义的电影就应该是反其道而行之,把男性推上被窥视的舞台,使得男性成为“看”的对象吗?显然,探讨日常生活中的女权主义是更为有效也更为简单的方法,在这里,阿巴斯又耍了一次滑头,女权的范畴从学理推进到了日常生活。
孩子自然没有错,但孩子的观点总是忠实地打上了社会的烙印。在《
第六段与第九段也是母亲和孩子的对话。这是两段心平气和的对话,双方的心情都还不错,交流更加有效地在进行。第六段中,母亲从丈夫那里接来了孩子,孩子却要求去外婆家,还不愿意母亲也跟着。母亲带着他走了一条他不太熟悉的路,孩子一直在说走错了,你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母亲却说自己没有走错,这是一条近路。最后,孩子认同了母亲的观点,认识到了这是一条捷径。女人用自己的智慧证明了自己。在第九段谈话中,女权的观点更浓了。母子两人谈到了离异丈夫现在的妻子。孩子承认,继母确实不如母亲漂亮,但她却更加喜欢继母,因为继母至少可以保证“每天晚上不用吃相同的菜”。母亲则对此很不以为然,她嘲笑继母只配做贤妻良母,要依靠男人来生活,不如自己能干,也不如自己漂亮。孩子眼中的继母形象,可以说就是传统的男权社会对于女性的要求与定位,女性是柔弱的、驯服的,应该为男人与家庭贡献出自己的一切。这样的观点不仅是在成年男性中存在,也通过社会直接地影响了已经脱离“镜像阶段”的未成年男性,从而使得占据了话语主动权的男性、父权话语成为一个看起来永远成立的真理。而母亲的观点则是一种日常的女权主义观点,在她的眼里,女人的权力就是来自于自立,来自于对传统的父权社会的反抗,虽然这样的观点也是“父权”本身所赋予的,是用父权社会的逻辑去反对父权社会,是一种“体制内”的、同一套话语系统的反抗。比起所谓的“地母”、“前俄狄浦斯阶段”这样学理化的“正”方法来,母亲更愿意接受也认为更加有效的方式,还是这样一种“日常化”的女权。
就各次谈话的重要程度而言,女司机与为情所困的年轻女子的谈话无疑是继与儿子的谈话之后占第二位的。最后年轻女子脱下她的头巾,让女司机看她剃光了的头,同时流着泪说:“这是我剃头以来第一次流泪。”是这样一部平淡的电影绝无仅有的一个高潮。
年轻女子最初与这个男权社会处在一种“幻想”的关系之中。在想象中,只要她的男友再勇敢一点,他们就可以拥有毕生的幸福了。但是,现实击破了幻想,最终她发现男友还爱着另外一个女人。巨大的打击使她有了一种质朴的女权思想,也许女人并不需要依靠男人而活着,也许自己也可以放弃一个背弃了自己的男人,所以她剪掉了头发来反抗这个男权的世界。在第二次上出租汽车后,女司机问起她的头巾为什么裹得这么紧。她很坦然地说她把头发剪了,然后解开头巾,露出光头。女司机说,这真的和适合她。年轻女子就哭了,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并说,这是她剪头发后第一次流泪。也许,头巾就是束缚着女性的层层压力与约束(不仅是伊斯兰世界的女性),在一个同性面前,解开这层层的伪装,重新收拾起自己的尊严与自信,痛快而放肆地流露自己的感情,这也是一种女权主义吧。
说起来,女同性恋比男同性恋更有成立的理由。由于女性在男权社会中的地位,使得女性之间本身“难友”的亲密成为可能。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很多女权主义电影有着女同性恋的色彩在里面,比如说张艾嘉的《
在《
最革命的女性似乎是第五段的妓女,她用一种身体的快感对抗男权社会。她用嘲弄的口吻说着那些与她过夜的男人,说他们如何虚伪地在她的怀抱中向妻子撒谎,还满不在乎地对妻子说他爱她。她嘲弄女司机所信奉的贞操观与价值观,她并不以为自己的工作是不道德的。她甚至认为,只要自己有快感,又有钱,用身体来工作,又有什么不可以呢?这是一个颠覆着男权/父权社会的角色,让人想起刘小枫所介绍的《
最后说说女司机。这是一个复杂的女性形象:对于儿子,她是母亲与妻子;对于密友,她是倾诉者;对于年轻女子,她是倾听者;对于信徒,她是说教对象;对于妓女,她却既象是老师又象是学生。但总的来说,她所传达的,是一种日常的女权主义的观点。作为母亲、妻子、朋友、素昧平生的拯救者与教导者,她有一种自发的女权主义气质。而这种自发的气质,正从女性所属的社会生活与社会地位中来:来源于女性对于家庭、爱情、亲情的反思;来源于女性对于社会、信仰、道德的认识;来源于生活中点点滴滴小事的刺激与启发;来源于接触到的各种人、各种观点与各种事情。这样的女权主义不能说是自觉地在探讨着女性在男权社会中的地位问题,不能说是在自觉地探讨着女性在男性社会中所承载的社会心理,它甚至不是一种体系,而只是一种生活中的感悟,一个不满足于现在/当下的小小的端口。或许可以这么说吧:日常生活的女权主义,就是一种实用主义的女权主义。不管你的理论如何,这样的主义终究是要有利于生活的,结果决定着价值。
与《
正象我们不能说哪一种电影理论能够更好地指导电影的拍摄就是更成功的电影理论一样,我们也不能把这样一个实用主义的法则强加给女权主义。但是,我们也不能不承认,一部简单的探讨女性日常生活与思想的影片,是一部成功的女权主义电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