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温哥华电影节笔记(1)

 一年一度的温哥华国际电影节又来到了街角，密切关注中、港、台和韩国来的电影。中国来了八部片，其中贾樟柯三峡故事占了两部（故事片《静物》和纪录片《东》），还有一部来自贾樟柯的助手，还有一部的演员表中有贾樟柯的名字，可见得当今老贾的横纵坐标位置，而老贾的那部故事片同时也归为香港制造名下，倒是香港名导许鞍华的《我姨妈的后现代生活》算是她迄今为止最为“出色的中国制造”（电影节语录），而来自台湾的三部作品中，蔡明亮的竟占了66.67%……对比韩片，数量超过大中国地区的总和，题材和艺术表现手法Ye丰富得多，显然中国电影百花盛开还有一段时日。那么大个中国。

（9月25日）

电影节笔记（1） 

Tokyo Loop: 来自日本的“图像论坛”机构的动画组合专场。印象深的三个描述如下。

 1.Tokyo Strut.  

黑底，和一些白色园点/ 构成一个人和一只狗走路/伴着爵士鼓点的复杂节奏/人和狗都只有几个关节点/却在动态中把表情、姿态体现出来 /一路上碰见别的人/很多人全是类似的关节点表现/甚至能分出性别 以及/那个男人在跟女人擦肩而过时的回眸…… 

黑底白点/一个人和一只狗/在鼓声中走路和奔跑/有时候人和狗的白点/人和别的人的白点交叉融合，然后又毫无纠缠地分开/ 或者白点变成棍子又变回白点/最后是辉煌的集合/再复归平静/总之很初级的电脑动画技巧/最少的笔墨/最大的表现/鼓声也好听/眼睛看花了

 2. Fishing Vine。 

毫无表情的男人的侧脸照片/很粗糙、放大了的报纸照片那种/带着黑白印刷网线的纹路

眼睛眨一下。眼前是单筒望远镜。镜头中是远处的东京高楼，一座一座、一顿一顿地升起。

每一座楼的底下，都有一队一队的男人，走进楼的电梯。再回到毫无表情的男人的侧脸照片。

 男人看见远处楼里/人们一个一个在攀爬/一根根垂下的葡萄藤。 

镜头往上走，最高的楼顶阳台，表情不变的忧郁的少女（或少妇？）木然地/同样的粗糙的黑白照片，伸手摘吃眼前的葡萄。

一只甲虫爬过来，少女（少妇）捏一下甲虫，甲虫咬断一根藤。 

男人显然被远方高楼上的少女吸引，走下楼去，加入了那一队一队走向大楼电梯的男人们。

 原来那些走进电梯的人们，都在排着队攀爬一根一根垂下的葡萄藤。 

少女吃葡萄，甲虫爬过来，少女捏甲虫，甲虫咬断藤。 

攀藤的男人们纷纷坠落/如雪花飘落海浪那样/融入大楼的地板中/毫无表情的男人/毫无表情地惊呆了/退回来回到自己原来观望的地方/在那里现在站满了跟他一样/手持单筒望远镜的

没有表情的、照片作成的男人。

3．狗与骨头 

一只狗，追一根永远在屏幕右上方旋转的骨头，穿过艾菲尔铁塔，穿过沙哈拉沙漠，穿过屁股的美国妞儿，穿过非洲土风舞的毕加索人头，穿过阿富汗的战火。那只狗，是真的“人模狗样”，身子是铅笔线描的轮廓，头是拼贴的一张狗头照片。从头到尾铅笔线条人一直在边追骨头边作扩胸运动，遇到被打叉、骨头飘出画面，狗头就猛叫两声、铅笔线条人就猛跑几步，直到骨头显示在屏幕右上方，就慢下来继续扩胸。没有对话，只有鼓声。最后人模狗样来到一个高墙红门的城堡前，看门的是一只人模猫样的怪物，二者开始练相扑。终于人模狗样获胜，进入大红门，里面的骨头堆成山。这是该导演的第一部动画。简单而丰富。

另外两场

摩洛哥的《天堂之门》，说是在柏林影展得到批评家圈子首肯，可是看了一小时都没有看到闪光点，却满是瑕疵，赶紧起来走人去另外一个影院，看下一场的，韩国光州电影节委托三位亚洲导演拍摄的短片集《Talk To Her》，各自30-40分钟，皆非韩国制造。 

三部都比较优秀，第一个来自哈萨克斯坦导演，改变自契科夫小说《关于爱情》，平淡而耐人琢磨。第二个最好，新加坡导演Eric Khoo的作品《No Day Off》(没有假期)，讲述来自印度尼西亚的乡下女人Siti故事。她为了挣钱养家去上职业佣人学校，然后去新加坡工作，经历三个不同贫富不同种族的家庭，却基本过着奴隶般生活。这部片子最突出的，是导演用力的经济，除了主角，全部其它角色都只使用画外音，突出了Siti的丰富表情所透出的内心世界。半个小时看着同一个人却听着不同的声音，把那些培训老师、佣人中介商、家庭的丈夫、妻子、朋友、公公婆婆、醉鬼、婚外情人、投机的商贩、娇惯的儿女……林林总总全部在Siti眼睛中留下各自丑陋的反光，最后，在一个濒临死亡、神志糊涂的老人跟她的令人捧腹的对答中，我们看到乡下年轻母亲Siti依然散发着的人性本来纯朴善良的光辉。

第三部泰国作品，帅哥美女淡淡有节制的飞机上邻座的10小时暗恋。故事没有意思，但是表演比较到位，更重要的，拍摄方式比较写意，京剧一样的用暗示、象征来表示周围的一切，甚至有荒诞的手法，比如机长在广播里报告飞行高度、地面温度的时候，导演居然让机长在“飞机”走道里来来回回地捧着发言稿念稿子，还顺便在播音时提醒旅客，本次航班中的暗恋不保证成功。这样的片子，或许更说明东南亚电影人的放松。去年在欧伯豪森得奖的那个马来西亚华人女孩陈翠梅，这次也有作品来到温哥华，是马来西亚电影“新浪潮”中一朵小花。

（9月30日）

电影节笔记（2）

两场非虚构片，脑子被炸开两次。 

英国导演Chris Petit的《Unrequited Love》，由Gregory Dart 的同名著作改编。Chris Petit在给英国《卫报》的一篇文章中将Dart的这本小册子跟很多大部头作品相比，包括但丁。电影将录像监控时代（video surveillance）的爱情和神秘的跟踪、爱情单相思等，比作时髦的都市不可知论者的原教旨主义和脑筋的恐怖活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也不知道，这部电影表面上说两个恋人和一个暗恋者，但话题之广，从录像监控，安全，说到暴力，战争，十字军和Bin拉登时代经济状况的相似性，说到激情、疯狂、恐惧，以及高科技，email, 手机短信，亲密感，在录像监视的长镜头中凝固的爱人，对图像控制的欲望而不是对身体的欲望，还有安东尼奥尼的电影《Blow Up》,《Red Desert》,《Zabrinsky Point》，还有西区柯克的悬念片。“一个用广角镜头讲述的爱情故事”。全片用了很多分裂屏幕，还有低分辨率图像，从头到尾都是讲话，画外音或者对话或者内心独白，而且都是很拗口的学术词汇，脑子听到要炸掉，觉得哪怕是拿它的解说词读三遍也可能不太明白的，东西实在太厚了。一部学术散文似的电影。

第二场看日本动画大师押井守的非虚构作品，脑子再次被炸。《小食摊：快餐混混儿们的奇妙生活》（Tachigui: The Amazing Lives of the Fast-Food Grifters）, 从日本快餐行业兴起的几个传奇人物的生平，来讲述的日本战后史。全部使用以照片为基础的静帧动画，用到了日式武侠片、漫画小说、拼贴、无聊搞笑电视片的诸多形式，而其中参与出演那些快餐传奇人物的，却是日本动画业的一系列大腕开路先锋（包括吉布力工作室的制片人和作曲家），从而带出日本动画业跟快餐业同时崛起的历史，叙述语调是新闻和爆笑卡通的混合，音乐却是史诗般的洪壮，把日本1890年代的养狗法律、二战的失败、东京奥运所宣告的日本崛起（和当时为迎接奥运怎样驱杀街头野猫野狗）、汉堡包的称霸、鬼故事、60年代学生运动、日本红军的劫机事件、环保、印度食物、恐怖主义等等……全部搅在一起，因为是激励瓦拉的日语，所以英文字幕飞一般地闪，我不得不调集全部精力，在欣赏图像、照相式快速阅读 和感受震撼音效之间，有效分配我的肾上腺素，两小时下来大汗淋漓。知道的人，就知道这个押井守，正是科幻动画大作《攻壳机动队》（Ghost in the Shell, 壳中魂灵）的作者。啊。啊。

前面那场，入场时门口的人不肯卖票给我，说是片子放映有点问题，如果我不介意就去看，但收钱她会心里不安。我赶紧说不介意不介意，我疾走了半小时路才来的呢。怎么也不能相信这是让我免费看场电影，看完了出来，也不相信。而且片子也没看到什么问题，只是开头一分钟的电影节标志，出现一些横线条，digital scratch而已。哈，赚了9.5元。

++++

今年看电影目的比较明确，主要抓短片和有实验精神的电影看，因为这些基本是只此一回的，主流电影、大片（就是那些排着长龙的），日后一定会有商业发行，甚至可以用emule 运回家来，所以坚决放弃。次之的是找目录中有什么哪个影展的获奖，或者风格上有什么前辈大师痕迹的。电影节网站不但有主题分类，更有一项关键词搜索功能，你要找包括“实验”二字的电影说明，或者跟“恐怖主义”题材有关的，轻而易举。今年有一部传奇般的电影，全世界很少人看过，刚刚发掘出来的，片长12小时40分中，法国片《Out 1: Noli me tangere》(去掉1号：不要碰我)，被称为视觉的普鲁斯特和《万有引力之虹》。16毫米胶片，由于原片速是每秒25帧，而电影节只有每秒24帧的放映机，所以又会多出半小时的放映时间。很想去看，这样的机会可能也是一生只有一次的，况且全片放两天只收一部电影的钱……无奈，太太作博士还在煮最后一道菜，我要陪女儿在家画画，算是很好的理由不去经受考验。

当然中国电影要去看，华侨关心祖国建设。

++++

为了查有关 TOKYO LOOP的信息，去到日本IMAGE FORUM的网站，发现那边展映的一部叫《蚂蚁兵》的纪录片，关于二战日本投降后一支2500人的日本部队奉命秘密留在中国的故事。当时日本军队全部缴械、解散，而这支部队却奉命加入国民党的军队同解放军作战，其背后的真正目的，是保存皇军的军事力量，以图在山西建立新的日本国。该片跟随这支部队一名年逾七旬、在1959年才回到日本的退役老兵，去山西寻访遗迹，居然碰到当年被日军强奸过的老妇人。虽然不认得几个日文，但还是能从其汉字的字里行间看到“侵略”的字样。想不到在日本国内，还能有这样的片子制作出来，可敬。

（10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