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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女导演

2007-4-5 13:40  来源:王小鲁blog 作者:张念 王小鲁   感谢 fanhallfilm 的投递

三个女导演-张念 王小鲁 对话录


 


1.压抑、恐怖与病态


王小鲁:说实话,我没有多少女性主义的知识,我只能凭借我的男性直觉来和你聊聊这几个片子。


张念:好啊,直觉就是最好的介面。


王小鲁:《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无穷动》和《红颜》是最近几年女导演的重要作品,被人做了很多与女性主义有关的解读。就我个人来说,最喜欢《红颜》,因为她更有现实质感。《无穷动》有词语游戏的特点,那个《来信》抒发女导演主观心志,它比较情绪化。


张念:关于这三部电影,有三个使用频率高的词汇——当然都来自男性观众,说《红颜》压抑,《无穷动》恐怖,《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病态。


王小鲁:有点夸张,但若只以日常思路来看这个评价,这么说还是挺准确的。说《无穷动》恐怖的很有意思,这里的女人比起一般电影来说比较丑陋,不符合传统电影里女性形象的塑造,还那么张扬,给男性带来了一种很强的压迫感,还有期待落空后的恼火感。


张念:这些词汇应该是第一直觉的,非常好玩的是恐怖,因为压抑和病态可以指向任何一部文艺片。《无穷动》有点重型武器的意思,并且标榜女权主义,而其他两部电影的女导演在不同场合曾表明自己不是女性主义的。


王小鲁:女性导演的作品天然携带着女性主义的内涵,可以以此做解读,我不知你是不是同意我这句话。我说的是自八九十年代倡导个性自由的价值之后,在此之前女导演的作品不算,那个时候女人的性别意识被当时的政治空气给压抑下去了,那时候反对个人主义,不仅女人个性不得伸展,男人的个性同样不得伸展。早期女导演的片子里,性别似乎不存在,女导演的作品的独特性仅仅体现在一些细节处,比如在设计感情戏的时候比较细腻,等等。


张念:是的,这是三个女导演的三种格局,电影表现最成熟的是李玉,但她否认自己是女性主义,可能把女性主义当成毛主义,共产主义的话语同类了吧,一旦主义,艺术就变得可疑了,我想这是李玉的顾虑所在。


王小鲁:好多女人不喜欢说自己是女性主义者,她使用别的句子来表达,但按照你们学术上的分类,你们往往还是觉得她们是非常女性主义的。


张念:在这三个导演里面,徐静蕾将自己和女性主义划清界限,则是小女孩气的,她还是女孩主义,《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的电影效果俨然是高中女生的情怀,女人的偏执——这是致死的趣味,看上去像小女孩耍脾气一样可笑。李玉仿佛是顺手粘连了女性经验,但还走得不够深不够远,宁瀛则是号角式的,大旗扯开了,但旗语非常混乱。有一点大家都清楚,并不是女导演拍电影就女性主义了,很多时候往往是女人在强调并强化男权视角。


王小鲁:是,中国早期的女性导演往往如此,比如广春兰等,那些人在拍电影时女性意识不够自觉。徐静蕾这个电影,怎么说呢?与现实的关系我觉得更远,她似乎天真未凿,对于社会问题缺乏敏感,或者说故意不敏感,她要表达的是其他一些东西。我把她的那个电影和马克思"欧佛斯导演的《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做过比较,我发现徐静蕾把这个无悔女人的不后悔做到了极致了。


张念:我的爱与你无关,陌生女人大概是这个意思,这个切口非常好,能否达到生命自在自为的纯粹的封闭的主体性,但徐导演显然有些力不从心。你说的社会问题是另外的层面,《陌生女人的来信》不属于这个话语系统,因此是否有现实意义不是这部电影要面对的问题。我对李玉的态度更加关注,一个成熟的女艺术家抛开主义,除了刚才讲的那层意思之外,她可能有节制和精确的意图,尊重现实经验。


王小鲁:李玉很严肃。这个严肃不仅仅体现在她的电影故事里,而且在她的影像风格里都有贯彻。李玉不从一些先验的观念出发,尊重生活经验,让一切观点从生活肌体里生发,我觉得这有点反而很可贵,因为避免了艺术的概念化。


张念:先搁置女性主义,先不贴标签——女性主义尽管被标签化,但这并不影响这样的知识是刀锋。在其他年轻的男性导演那里,第六代?我们依然可以看到零度叙事的风格,这和中国电影本身的语境有关,以前太主义了,大家必须要有意识地清洗掉这病毒。


王小鲁:对。很多年来,导演们都在自觉地走影像现象学的道路。第六代比第五代似乎更自觉,他们希望先搁置一切判断,让生活从下面涌现出来,当然最后也可能导致某种过于的无为和软弱。其实西方一些民间自发的政治电影都是很真诚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愿,我们的导演不这样做,一是为了相对于上一个阶段,他要创新,一个也是这个政治环境的宽容度不够。


张念:那种主义先行的话语病毒是应该克服,但从第五代开始,这个工作我认为应该是部分完成了。中国电影是清洗与恐惧的产物,抵抗策略作为艺术风格的替代物,很容易让导演产生幻觉。抵抗或者我偏要说,我称之为主义恐惧症,这是先天营养不足导致的。文化政治像幽灵一样游走在艺术的各个领域,更多的反对并不意味着更多的创造。所谓自下而上,让生活自我涌现,在第六代那里,还是抵抗的媒介,心里总是有个敌人——政治就是制造敌人的过程,所以风格的诞生变得无比艰难。


王小鲁:但我觉得克服主义不是在第五代身上实现的,还是第六代完成的,第五代打扫战场不彻底,他们只是在形式创新上体现了一种个人化和个性创造,第五代主要是以形式革命代替了思想革命,这一点似乎也已是学界的共识了。他们那种先验的宏大思维还是存在着的,越到后来表现地越明显。我觉得是到第六代这里才彻底了,主义被打倒,你说的那个敌人,在他们那里的确是存在的,不一定就是假想敌,现实就是如此,感性的生活经验和碎片逐渐获得了最大的合法性,他们要自下而上地来表达这个经验。


 


 



2
.《红颜》:谁是女人苦难的化解者?——小男孩的质疑



张念:生活经验本身也是被建构的,而影像必然是建构的建构。当原汁原味的经验成为修辞的时候,这个现实像魔障一样,缠绕在镜头的四周。


王小鲁:我刚才说的第一个经验不是进入了文本的经验,是未经语言描述的经验本身。


张念:未经语言描述的经验本身是不存在的,因为在封闭的休眠的自在的经验内部,经验是不能呈现的。


王小鲁:你说经验肯定是被描述的,但你也似乎在承认了一个封闭的经验内部,我说的就是这个,即使哪怕仅仅是为了说话方便,我们也必须先承认有一个可以未经语言描述的经验是真实存在着的,我并不是说我知道那个东西的全部细节,但我们也并不一定要说出它的全部的清晰的轮廓,因为一说肯定就会有错讹,但那个被说的对象我们还是应该允许它在那里存在着的。就像人们讨论物自体是不是存在的,这点说深入了就会陷入概念争论了。


张念:普遍经验——生活秩序——准时出生、准时结婚——准时去死,这是生活的语法。但个体经验是词汇,只有在语法里,词汇才有意义,并繁殖意义……红颜》还是抗争性的,小男孩是批判的载体。经验本身是在一套符号系统内运转,比如家庭。小云和母亲的关系是从家庭这个系统里泄露出来,因为小云的命运是偶然性的,怀孕是一场空难,所有人的生活时间就此休克了。从这里(怀孕)开始,超现实出现了。小男孩的存在激活了死寂的生活秩序,小男孩是天外来客呢。


王小鲁:哈哈,我觉得我们有点自说自话,可以不进行那个概念争论,这个问题一样是可以讨论的。我的感觉是,这个小男孩是一个化解的力量。什么退学、被讽刺……社会上的各种耻辱,在小男孩这里,都化解掉了。看这个电影的时候,小男孩给世界以温暖的感觉,他是一个很光明的事物。


张念:对,小男孩是经验再生产的前提,他那么小,那么卑微,无望地奉献,他是这个世界多余的产物——本身是私生子,不合法的。


王小鲁:以前的一切的压力、屈辱,等等,你发现都是文化的产物,这里的悲剧主要不是女性生理上的——当然女性生理上的悲剧在这里肯定是有的,但是它在这里是次要方面的,这里的悲剧主要是文化的,社会的,思维的,意识形态的,因此这么一个小男孩放在那里,就跟辟邪之物似的,虽然他不合法。


张念:合法性来自社会学的统计,社会学从来忽略那些另类的存在,没有社会学家统计过私生子的数目,在家庭的价值系统里,私生子是被故意忽略的存在,但合法因为不合法而获得合法性,他们互为镜像。


王小鲁:不合法最早也来自于意识形态,先你是不合法的,然后在法律上进行规定。


张念:女性主义就是在这个层面上开始的,对《红颜》压抑感受本身,是对剩余物的恐惧。当意识形态发现了自己还有除不尽的余数的时候,压抑是生理性的抗拒。但压抑是被召唤出来的症状,症状摆在那里,李玉真是了不起。


王小鲁:李玉设计的这几个女性形象都比较丰富,当然那不包括去打小云的那个刘万金的老婆。比如收养孩子的姑姑,她收养那个孩子,被自己的丈夫所误解,认为是她的私生子,后来就离婚了。这里着墨不多,却很深刻……一切围绕着这个小男孩,那小男孩为什么那么能打动人?


张念:打动人?爱是幻觉呢,小男孩是影子的浮现,就像《第七封印》里,骑士问随从,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呀,随从说精彩极了。随从看见的是骷髅,但骑士并不知道,以为随从在跟路上的陌生人搭讪。


王小鲁:为什么说是幻觉?


张念:小男孩很小啊,小得可怜呢,他微小得连自卫的力量都没有,但他能释放出巨大的能量,他凝结着三个女人的喜怒哀乐,对,母亲、姑姑和小云,女生们通过争执来维护某种东西。小男孩是精神幻觉的形象,你不觉得吗?女人们都在这个形象里照见了自己的欲望。


王小鲁:我觉得从剧作的角度讲,小男孩这个形象的设计是很成功的,能给人这个感觉,是因为这个人物的设计还是有着对生活本身的尊重的,我以我曾是小男孩的经验,知道这个孩子的情怀是非常可能的,所以我觉得这个小男孩的确是现实中的一种可能性,由此,我更加关心,他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


张念:小男孩长大后——假如,这就是生活了,一切井然有序,这是社会学家的问题。


王小鲁:环境若还是那个社会环境,他也许会变成另一个刘万金。但当他很小的时候,他却会对女性有那样的观察和细心。男性小的时候往往这样,他们通过观察自己的母亲来观察女性,他们观察的时候,并不是只观察到母亲作为母亲的特性,也还能观察到母亲的女性成分。小孩小的时候离母亲那么近,所以对女人的感觉更细腻,更亲切,到后来他离母亲远了,就可能越来越不尊重女性了。


张念:是的,我相信你小时候这样的感受。但艺术作品更加完整,也更加真实。在被艺术表现之前,人们的经验都是残缺与破碎的。小男孩是成人世界的土族品种呢,但女人把自己当土族,在女性经验内部看自己,这是《无穷动》。


王小鲁:土族品种?


张念:是的,人类学家为什么对土族部落感兴趣,他们想开启另一种人文主义呢。所以《红颜》还是人文主义的,以幻觉形式表达的人文主义,谁知道小男孩会怎样呢,小男孩的发展逻辑无人知晓,所以小男孩是一个文化的谜面。谜底是空无的,我们谁也无法将他客体化。仅有此还不够,我说的是李玉,尽管《红颜》已经非常精彩了,《无穷动》则是轰鸣,推土机来了。言语的重型武器发动起来,女人们说啊说啊,当然能够说啊说也是某种权力哈,她们有钱,有阅历,有知识,有胆量,有头脑,但如果将女人作为一个整体,在与世界的遭遇中,《红颜》里的小玉和《无穷动》里的女人们是相通的,用俗话说:老子才不鸟你那一套呢。那一套就是整个男权文化意识形态。只不过小云的生命更像植物,有自己的节律,伤害在她那里只不过是某一次坏天气,《无穷动》的女人有点重金属的味道。李玉给小云做了外科手术,她的心变成了小男孩,或者说小男孩是小玉的灵魂魅影,李玉导演真是谨慎,这谨慎成就她同时也会束缚她,她对女人可能没有信心,必须得借助中介——小男孩。


 




3
.《无穷动》:不对话、语言暴力、生理感受的文化塑造



王小鲁:《无穷动》在性别话语上看起来更进步,但不过我觉得《无穷动》只是一个词语的游戏,它更满足创作者的游戏和组织概念的欲望,至于在达到平权的道路上,如何把那个力量落实到具体的社会关系里,我觉得很难说起有多大的有效性。我可以说一个区别,《红颜》不是挑衅性和敌对的,它有着与男性对话的可能的,我在看《红颜》里小云离家、母亲在走廊的尽头哭泣的那一场戏时,作为男性的我也感动的一塌糊涂。这个电影借助于人们的基本的感受力,就可以达到一个很好的效果,导演说自己不喜欢女性主义的词语,我觉得也在这里,它借助于经验的冒发,具有更强烈的真诚性。它不像《无穷动》那样,理解它须要借助于学问、知识。


张念:那些看《红颜》哭的人,包括你,是一种人文立场的感动。启蒙时期的人文立场是普世价值,20世纪以来的人文立场是多元选择——生活在别处。走人文路线的电影依然是好电影,对于中国来说。


王小鲁:对。她拍出了女性的悲剧,但也拍摄出了一种生命中共通的东西。它让所有人感动,但这种超越性别的感动,可能让女性主义者觉得这是对女性电影力量的一个消解。这个电影的包容性很强,这种包容性强是让一些女性主义者很不乐意的事情,我看到早期有人解读一些女性电影的时候就说,某某女性电影不够纯粹。这样看,《红颜不够纯粹。但那所谓的纯粹是粗暴的,是对女人的扭曲,若刻意剔除女性的普遍人性的成分,其实本身也是女性主义的异化。你看好多西方的女性电影,刻意挑衅男性,造反有理,比如法国的两个女导演拍的《操我》。


张念:《操我》是激进女权主义的,暴力的叙事是出于女权主义的政治策略,但电影掉入复仇的陷阱中。女性主义还有很多层面,除了政治,还有文化的以及哲学的。话语刷新就是文化反抗和哲学反抗。我不太赞成什么普遍人性,我可能更倾向于人性是在永远的生成之中。


王小鲁:《操我》的暴力叙事最后搞得完全是没有见识,狭隘,最后一个女的带着假阴茎去侮辱男性,我看到了这里完成的是对男性的强烈的崇拜。过于暴力了就不明智了,要对话,要沟通,不能把男性当成另外一个族类来进行对付了。


张念:是的,是应该在共通的前提下,再来谈差异,在我们的语境中,普世价值与差异价值纠缠在一起,左派与右派都急疯了。艺术家或多或少会呼吸到这中混浊的空气,但好的艺术家才不鸟这一套呢……无穷动》有两条线索,一条是情欲的,一条是记忆的。前半部是情欲的,她们啃鸡爪真是性感啊,有点卡夫卡的味道。


王小鲁:她们啃鸡爪性感?我觉得恶心。


张念:那你认为什么是性感呢?


王小鲁:不是我如何去认识,性感不是一个概念,而是说我的身体直接去进行感受的结果。那么长时间的拍摄那些有皱纹的嘴和脸,我直觉上就不舒服。当然我首先要承认自我经验的有限性。就是从电影摄影师的角度来说吧,比如张艺谋曾以自己的拍摄经验谈这个问题,他说,一般的摄影师要拍特写,都挑20岁左右的女演员,中国这些女演员里,没几个能经得起拍特写的,更别说大特写了,所以导演一般都避免拍成年女性的特写。《我的父亲母亲》里特写特多,因为那时候章子怡似乎还不到20岁吧?而《无穷动》里的女人都那么大年纪了,还拍特写、甚至大特写。脸上皮肤都那样了,有什么性感的?所以做这样的判断,是来自于一种相对普遍的男性经验。


张念:你有近距离打量过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么,可能很少吧,但摄影机能做到。


王小鲁:是啊,这是摄影机的能力。如果用显微镜,更能做到。但是说实话,我看到这几个中年女人的特写的时候,一直悬着心,觉得这几个女人竟然这样敢牺牲自己的形象,很佩服她们。我知道她们可能是故意和男观众做对的,对于男观众来说,这些镜头简直就是暴力语言。


张念:这样吧,那么皮肤好的20岁的美女,我们再把摄影机的清晰度再放大,我们看到什么呢?


王小鲁:没必要放太大,刚好放在银幕上达到特写的景别就足够了。又不是搞医学解剖,放那么大做什么?


张念:哈哈哈,但我们不是在聊电影嘛,说话就是一次医学解剖呢,你认为呢?


王小鲁:是聊电影啊,电影里很少放那么大的,只有科学实验室里才放那么大……人的生理感受也许是无法评论谁对谁错。你说她们性感,我也没办法,但我觉得她们不性感,当时他们放这个电影的时候,和我一起看的朋友有很多在骂,觉得这些女的很变态,为什么这样拍电影?后来我的解读是,女导演和女演员们故意挑战你们的观赏期待——我发现我跟你说话得慎重一点,我觉得自己很快就会成为男权标本,成为你解剖的对象了。


张念:生理感受不是天然的,生理感受也是文化塑造的结果,比如裸露的问题,马林诺夫斯基被土族人问道,你们总是裸露着脸,难道不觉羞耻么。


王小鲁:这点我承认你说得好,有洞见。生理感受的确是可以用文化来进行塑造的。比如有的人在一个特殊环境里,发现被脚踢是很快乐的,最后发现他喜欢SM,在英国的SM游戏室里,还有人喜欢玩窒息,玩死亡游戏……但这里有度,有底限,这个度在哪里?你说生理感受是可以进行文化塑造的,我认为这句话还是戳到了《无穷动》这个电影的点子上了。请讲一下,你觉得《无穷动》是要塑造人们什么样的生理感受?


张念:表达女人自己认为的性感,就像男人认为打飞机也很爽一样。当然打飞机的时候,男人们彻底出让了自己,他属于他的性器,而不是性器属于他,但喷射的快感又是文化的。


王小鲁:表达女人自己认为的性感,说实话,我以前读解这个电影的时候,其实也曾考虑过这个问题。当时片子出来之后,洪晃似乎说过自己的形象太恐怖了,有后悔之意,也许还觉得自己是被宁导演利用了。但宁瀛出来说,她拍的这些镜头是为了表现女性的美,她说这些镜头很美啊。我不知道她是为了宽慰洪晃,还是的确是觉得自己在拍摄一种美的事物。我认为要搞明白这点很重要。从我的有限的经验出发,我觉得那些形象是不美的,因此我觉得她这里的用意首先就是要与经典电影里的女性作为被看和消费对象这一点进行挑战。但是,我也没有完全否定这个可能:导演是在拍摄她认为的美。若的确是这样,我觉得这里应该也更有意思。当然,我还要考察,导演认为的这个美到底具有多大的普遍性,如果连你也说那些女人是性感和美的,那么我就会再思考一下,原来的确是有那么多人认为这里有美,那么电影的含义因此而不同了。


张念:你说的美大概是美丽,我的意思是审美能力。啃鸡爪的第二层性感来自颠覆,模拟的口交,这是具有杀伤力的,因为在男性中心的性感受里,口交是女人臣服的表现,但《无穷动》的这个片段是摧毁性的,口交变成了啃噬,惊悚就是还原,这多么理性啊。这是艺术的力量,艺术的力量不管导演的镜头语言如何操纵,都得在这里着陆,击碎人们的幻觉。


王小鲁:我感觉到了这里有性的成分。但我不觉得什么口交是臣服的表现。男人也为女人做一些类似的事情。女人给男人口交,给她带来了快乐,可以理解为臣服也可以理解为征服。同一件事,想得不一样。


张念:嗯,是这样,个人的生活经验与我们观看电影的时候可以参照,但也有我们经验的盲区,我时刻都记住,还有自己的经验无法企及的地方,所以当我坐在电影院的时候,我把自己托付给了电影——这是一个中国观众的虚妄诉求。个人经验和他人经验应该是互文性的,中国人很强调世道人心,任何行为以及任何想法必须找出一个日常具体的根据,所以很多人会有这样的思维定式:批判与愤怒来自个人生活的不幸,这是小市民的逻辑。更多的时候恰恰是批判在丰富生活的常态。看看这些习语:泡妞、玩女人、上了某某等等,口交服务论是有象征功能的。


王小鲁:就是因为经验和感觉都不一样,所以在解读电影的时候造成很多混乱的局面。为什么现在那么多互相矛盾的电影评论,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有道理?就是因为每个人的经验差别决定的感受力的不同。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我最近比较看重的是,这些经验虽然千差万别,但总有一个可沟通的地方。我们的评论可以在那可沟通的一个点上开始,前行。……我比较认同你说的,文化能塑造生理感受。我记得比较深刻的一个例子,是杜拉斯在《情人》里说到自己那张令人难堪的脸,充满了皱纹,她先是说有这张脸是羞耻的,但是接着又说那皱纹充满了魅力。他就爱这张脸。我看过杜拉斯本人的照片,很丑,当时有她的一个传记作者也说她丑得像癞蛤蟆,但又说她有时候那张脸又充满了一种独特的迷人的光彩。前边的评价是日常所见的评价,后面的评价则有强烈的文化参与。从这里可以引起一个命题,文化如何来帮助我们克服人生的缺憾,比如具体到刚才谈的,文化如何帮助我们克服生命的残损和流失,因为如何面对女性姿色的问题也一直是女性主义里的重要话题。从这个角度来看,这里的不同的性感的定义有着很深的意义。这点若女性作者能自觉运用,将是非常有意义的,将会对经典电影叙事里女人被塑造为符合男性标准的美人这一事实进行修正。


张念:以文化的方式抵抗文化,和书写有关,羊皮纸上的书写是可以涂抹与覆盖的,书写行为本身在扩展美,创造美。但还有更彻底的抵抗,美到底意味着什么?美是一堆皮肤碎屑,一些骨骼增生组织,是过剩的也是不充分的,比如芙蓉姐姐。所以《无穷动》啃鸡爪这个片断的第三层意思,性活动的内核也许是空无的,也就是说,一个修女和一个妓女,谁也不比谁更高尚或者更更下贱。至少男导演不会这样拍,因为这不是的问题,这个时候,女性主义是知识的另外一种维度,而不是观念对艺术的挟持。


王小鲁:你如此一说,似乎就万物无差别了。不过我们可以去揭穿偏见,可以指出个人经验的局限,要告诉人们必须有开放性思维。


张念:嗯,不同经验的接口或者介质是艺术家和评论家寻找的东西,也许有时候是更深的心理深处的无意识,啃鸡爪不单单是性意味的,这个场面还可以是象征体系的开始,有隐喻的的意思,当我们对性感、不美的皮肤以及年级、种族、族群等等存在陌生与偏见的时候,一种直觉无意识告诉人们,这样的偏见是愚蠢的,在理性的极致之处,是没有等级可分的。……有时候以牙还牙会坠入复仇逻辑的深渊,文化抗争则是一种政治的解决,有时候偏激是为了引起注意力,在注意力没有发生之前,什么都是想当然的。


王小鲁:所以你说要引发注意力,《无穷动》这样的电影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也许是很理想的。


张念:是的,第二部分是关于父亲的记忆,父亲记忆你知道,这和弗洛伊德有关了,女人被父亲记忆纠缠,这是一生的噩梦,隐喻层面的哈。


王小鲁:还有跑到阁楼里的那只鸟,还有那些书。


张念:什么书?


王小鲁:他们到阁楼上去赶一只雀鸟,最后翻了很多书,是祖父的书,顺便翻了几页古文的,念到女妾之类的。这地方用意是太明显了。


张念:对,非常的看图说话,从电影本身来说,《无穷动》是失败的。


王小鲁:我不敢轻易说一个电影是失败还是不失败,你说它失败我觉得奇怪,但你可以说她在哪一点上有败笔。


张念:我说的是她的观念与作品本身的衔接不是很理想,但《无穷动》有标志性的价值,在女性电影里,仅就大陆而言。


王小鲁:这点我同意。父亲的记忆显然还有毛泽东图章之类的,他们上阁楼上去,翻出了很多毛泽东纪念章。


张念:是的,这是那一代人集体情欲的表征,集权文化中的父亲形象足以带来颠峰体验。但女导演还没有跳出来,在第二个线索里,她重复了很多其他作品的叙事。就是说推土机开到一半,就停下来,女人们开始哀悼残垣断壁了,真是荒唐。后半部的女人变得忧伤,硕大阳具的缺失不仅让女人也让整个当代文化处于焦虑之中,缺失被体验为失落——仿佛曾经拥有,比如当年强硬的红色外交。但在女权主义的叙事中,阳具是幻觉的产物,有没有一种内部激活的可能性,不仅有关政治想象力,同时也和文化想象力有关。忧伤是歇斯底里的,无所适从是癫狂的,中国经验能否直接引导出文化自觉与自尊,并不是你一穿汉服就自尊了,表达越节制就越客观了。


4,或许是借助特权推动女权?


王小鲁:但我觉得那些那残垣断壁是她们饶不过去的历史。她们毕竟是处于一个大的社会结构里,历史的作用已经进入了她们的生命内部,在看这个电影的时候,我觉得这些个人的历史在后来的进入电影,其实是比较沉重的,但电影处理得过于简约,过于飘了,应该再用些力。人都处于一个社会历史里面,我们不能把她们处理成一群没有渊源的孙猴子。我发现你很注重那个女性立场的纯粹性。刚才我也说到了一些女性导演一直在渴望纯粹的女性主义电影。人毕竟不能只在一个性别里寻求平权意识,而是要在更大的社会图景里来寻求。所以我觉得加了那一块,显得更丰满了。《无穷动》让我不舒服的不是这个,而是另外的因素。比如这些女人——电影里的角色的背景和演员本身的背景,很让人不舒服,她们在中国是特权阶层。


张念:这些女人的红色背景不是她们可以选择的,但这个阶层非常有意思。最早接触西方各派哲学经典的是他们——早在670年代,80年代文化热和他们的鼓动有关系。纯粹不是横空出世的意思,纯粹和力量有关,稳、狠、准这跟武林高手差不多。在任何权力系统中,肯定存在着一个特权阶层,但各种权力结构的互动与较量才精彩,女权对于大陆文化来说不正是一种新权力吗?——毛时代的男女平等是中国革命话语的赠品,不是从女人内部产生的。特权阶层?得根据上下文,轻率的道德愤怒是肤浅的。不不不,应该说是都市女性/职业女性吧,在某种程度上讲,知识是绳索呢,女人受教育是解放的悖论,但不受教育,肯定对女人不利。


王小鲁:我这里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个电影的制作背景等等来考察,这些演员在电影里是房地产商业什么的,在现实中都有特殊背景,我记得看这个电影的时候,我的一个朋友很厌恶地说,这一群女人在

网友评论...

2010-06-14 14:08:08  monti (北京)

  informs.
  可否再编辑一下格式?
  

2010-06-14 14:08:46  monti (北京)

  informs.
  可否再编辑一下格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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