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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自尘土》:上苍保佑吃饱了饭的人民

2007-6-1 9:56  来源:3mt.com.cn 作者:川江耗子   感谢 fanhallfilm 的投递

  导演:甘小二
  故事梗概:
  小丽是中国农村基督教会圣乐队的一员。


丈夫得了矽肺奄奄一息在住院,9岁的女儿盛悦拖欠学费被退学。
  小丽每天在教会排练婚礼进行曲,这天迎来了一对农民基督徒在教堂的婚礼。婚礼后,小丽像往常一样去医院,但这次是拉丈夫出院,放弃治疗。丈夫死于途中,小丽拉着丈夫的尸体回家。经过简单的追思礼拜,埋葬了丈夫。小丽把仅有的钱给盛悦交了学费。
  获奖:第四届CIFF中国独立影像年度展特别奖(2007-5-21)
  评语:影片所体现的对于现实的开放态度和人道主义关怀,提示着中国独立影像的起点及迄今存在的理由。
  
  
  
  一、疑问
  这是一部值得我们不断反刍和回味的电影。
  在2006年的中国电影史上,它的地位一点都不会逊于《三峡好人》。
  前提是,我们必须严肃地面对别人的苦难,剖析自己的精神世界,尊重并理解别人的信仰。
  在影片《举自尘土》中,一个女人,在短短一周时间里,面临孩子辍学和丈夫临死的家庭崩塌,每天奔忙于为教会唱诗班排练婚礼进行曲、给圈地的人拉砖与去医院照顾丈夫之间。因为贫困,她放弃对丈夫的治疗,从而失去丈夫,最后,她在晚餐桌上给自己心中的神唱起谢饭的感恩歌。
  这一切,让我们难以进行设身处地的假设。没有焦头烂额的无助倾诉,没有呼天抢地的痛苦哀嚎,甚至于,我们看不出她在女儿读书和丈夫生命之间选择的犹豫。写在她脸上的是笑容和平静,但是,我们却丝毫感受不到一点残忍和无情。
  问题随之而来,如果说小丽的平静是因为信仰给她带来的喜乐和盼望,那么她为什么要违背神的旨意去“杀”死自己的丈夫,不仅不动声色而且事后安然于有序的日常生活?为什么她明知陈顺军在铁路可能经过的地方围墙圈地企图向国家索赔,却要去给他拉砖?难道是生活的压力迫使信仰的退让?如果说导演对小丽的决定采取默认的态度,他的立场又在哪里?
  
  
  
  二、他们
  我们先从分析小丽家庭生活的生态环境入手。
  从某种意义上说,开辟农村基督教题材领域并不是这部电影的亮点,因为小二五年前拍摄的《山清水秀》在这方面已经做得很好了。不明就里的人会将它们看着两部基督教福音的宣传片(布道的场景和台词的确有点多)。事实是,导演向我们展示了中国目前农村基督教的生存现状。这是小丽一家生活最主要的生态环境,决定了她的身份、人际关系和精神世界。
  小丽丈夫的昔日好友杜小二将要回乡举行婚礼,教会要为其布置婚礼会场,还要彩排婚礼进行曲。作为圣乐队的一员,小丽除了定期去教堂祷告,每天还要去排练。看得出来,小丽对基督非常虔诚,当陈顺军叫她去拉砖时,她的女儿盛悦都替她说不行啊要去排练呢;尽管她每天要为丈夫送饭和陪护,为家人糊口筹备和张罗,但每一次排练都按时到场;就在她准备放弃丈夫治疗的那天,正是杜小二的婚礼,她在热闹的婚礼现场敬业地打钹,见证婚礼接受洗礼。
  教堂顶端的十字架下有一个大大的“爱”字,这个镜头出现在小林葬礼之前。“爱”是那些农民基督徒心中最大的精神力量。他们因为爱,他们不仅为自己的诗班练习“献上恳求的祷告”,也为国家的领导人的聪明智慧、国家的繁荣富强“献上祝福的祷告”;他们不仅祝福自己的兄弟姐妹,也给杜老师生病的孩子“洗澡”。影片中的非教徒,除了永亮登门劝说盛悦退学时谈及小林的病情,医院杜会计(杜老师的姐姐)过问小林病情纯粹是求小丽帮忙的顺口话,其他人好像对小林的重病都漠不关心,我们只见到小林曾经工作的矿厂派人带来两包象征性的礼物;要不是永亮等人隐约含糊的话语,我们甚至很难判断杜老师、永亮、顺军和小林之间的关系;貌似知识分子的杜小二也不曾看一眼问一声昔日的好友。而在困境中,小丽得到了教友们的热情关怀,唱诗班头、“改邪归正”的吕弟兄等人,不仅多次打听小丽的病情,还亲自上医院看望小林,为其虔诚地祷告。他们并没有把自己的关爱和奉献看成是自己的付出,而是在“荣耀主的名”。
  基督的“爱”正是以耶稣在十字架上的受难来体现的,所以,那些虔诚的基督们在苦难中献上自己的爱。因为有上帝的庇护,他们内心感受到平安,他们对得救报有极大的信心和盼望。小丽在镜头前表现出来超人的平静正是源于这种感觉。
  在影片中,让非教徒观众感到“可笑”的,除了教徒那些为国家为民众祷告的言词和赞美诗之外,还有打小军鼓的李大爷篡改革命歌曲、吕弟兄向杜老师妻子说要有事给耶稣打电话的场景。小二说,这当中很多台词都不是他写的,都是当地教徒的“创作”,他们为宣扬福音找到了很多教徒容易接受的方式和渠道。有人认为,这是导演的讽刺,那显然不对路。且不说,小二多次重申自己在作品中“不想去讽刺,不想去做标枪或者匕首什么的”——他对丑恶社会现实都不愿意讽刺,怎么会对自己的信仰和教友进行讽刺?很显然,这是一部纪实性很强的影片。导演希望做的是“记录性的工作”。
  正如小二说农民基督徒“说着不是农民‘应该’说的话”是“基督教在中国的一个现象”,教徒们革新赞美诗和祷告词,以及为国为民祷告的言行,恰恰是基督教中国化的表现。外来宗教在中国的传播,都经历了借服务当政政权之名来传道的过程。如果出现危及政权根基的可能,就难免遭遇类似唐末武宗灭佛之灾。事实上,佛教在中国的广泛传播正是赖于借统治阶级意识形态之轨行其普度众生之车,赖于与统治阶级意识形态的儒教(儒家思想)以及道教的三教调和。影片中基督徒的祷词可窥其一斑。此外,中国老百姓历经解放后尤其是“文 革”政治权力话语和意识形态思维模式的洗礼,受过正统教育的基督徒不可能一下子就被“洗脑”,李大爷篡改革命歌词依然是革命思维模式的反映;农民基督徒祈求上帝福佑也难免带有大多数中国人求神拜佛时的功利目的(盛悦独自为父亲康复、母亲减压、自己的学费祷告具有典型性)。前几年,基督教内出现了关于“三自”的争论;在影片中,我们也感觉中国基督徒宣扬的话语可能存在对基督文化误读的问题。但小二要做的,不是凸现基督教在中国农村的遭遇和冲突,而是“展示(基督)话语对人的力量,包括人在面对这种话语时的陌生和突兀”;他说,如果一种话语,包含着它自己的语法和权力,能够对人的心灵有帮助,有何不可?这才是他对信仰绝对尊重态度的体现!
  明白了这一点,就完全能够理解小二对那些农村基督徒的立场了。在他看来,农民们有了自己的信仰,便有了自己的喜乐和企盼;而这种快乐和平安当中,包含了人对人的关怀,神对人的爱意。这才是最重要的!
  
  
  
  三、我们
  在基督徒和教会的周围,还有另一个世俗的生态系统。
  这个系统的大部分人和我一样是无神论者。其中有农民陈顺军,以杜习瑞老师为代表的学校老师群体,摆小摊的张永亮,以张医生为代表的医生护士,还有杜会计等。用导演的说法,他们为整部影片提供一个清楚的农民生态参照系。这个生态系统中,对小丽而言,丈夫昔日好友陈顺军、永亮、杜老师以及张医生们影响着她的生活。
  张医生是这个系统中最善良的一个。除了他让儿子给小丽打了一张买萝卜的白条外,基本上没有可指责之处。他不仅细心给小林治病,安慰小丽以减轻心理负担,让自己的儿子永亮多关照小丽一家;还多次在院长面前为小丽拖欠医疗费用说情。住在医院楼道里,张医生是小丽心中最温暖的一阵清风。将丈夫拉出医院时,小丽默默地向张院长深深地鞠了一躬。
  杜老师在盛悦退学的事件上一直扮演着不太光彩的角色。他可能的确为盛悦拖欠学费说了情,但按永亮的说法,杜老师理应帮小丽母子一把。在盛悦被劝退学的那个晚上,他来到小丽家,反复申明自己已经尽力和自己的难处,又说其实盛悦的学费钱不多交齐就行。对于他这个经常把工资“奉献”给赌友的国家干部来说,3学期才210元学费的确不多,但对于家徒四壁、丈夫病危的小丽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他们两姐弟两面催债(杜会计不断催医疗费),逼得小丽走投无路!此外,当小丽母子准备去补交学费时,遭遇到了收款员的怠慢——他要下完一盘棋。那些沉溺下棋的老师,和杜老师一样,同样是小二要反映的“社会共犯”们。
  永亮对小丽家也说不上什么关心,他上小丽家“送温暖”不仅是奉父之命,主要目的是劝说盛悦辍学,他口口声声说自己会帮忙,空洞的言辞就像她给小丽开的那张白条一样。
  最值得言说的是顺军。从某种意义上说,小林昔日好友中,只有顺军给小丽提供了实质性的帮助(先不评价其是否违法犯罪),三元钱拉一车砖对小丽来说可能有些廉价,但至少可以拼凑学费和医疗费——这是小丽最需要的东西。
  故事的一条主线是围绕陈顺军展开的。这个满嘴脏话的青年农民,成天盯着勘查铁路路线的勘探员,待其确定后,便让工人在铁路沿线“建猪场”,企图向国家(政府)索赔。
  在陈顺军与“政府”之间,形成了一个对立甚至敌对的关系。从陈顺军的角度来说,政府是他索取的对象,因为政府先要向他索取(儿子上大学需要昂贵的学费)。当他见到还乡的杜小二时说:朋友来了有美酒,豺狼来了有猎枪。陈顺军的“猎枪”对准的“豺狼”是谁?不言自明。在不经意间,导演揭开了中国现实的冰山一角(煤矿恶劣的生存环境是另一个角)。
  对于“政府”的行为,影片是通过两个勘探员来承担的。影片的开头有一个长镜头,两个勘探员在田间勘查,背后是一望无垠的梯田,活像一幅超现实油画。景深处,陈顺军推着摩托慢慢地进入画面,迎面而来的是准备给张医生送萝卜的小丽。影片进入到三十分钟左右,两个勘探员终于敲定了铁路线路经过标志桩(在此之前,杜小二坐着汽车回来——杜小二对小丽生活的介入与铁路/现代化对农村的介入异曲同工)。其间,他们用手势互相交流,他们的一切生活不为我们所知。有朋友说,两个勘探员的行动相对于全片的现实主义气息而言具有不一样的戏剧性,具有超现实的感觉。
  
  
  
  四、她
  下面该说小丽了。
  正如前文所提到的,可怜的小丽是一个罪人。他不仅参与了陈顺军与政府为敌的罪行,还“杀”死了自己的丈夫。这一切都与她的信仰相违背。十诫明令:不可杀人。但是,她却如此平静地选择结束丈夫的生命。小二在导演阐述中说:“她几乎是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做出一个行动而不是决定。”“对于这个罪,她应该不是没有准备和思考。相反,她十分清楚!”
  在常人看来,平静地面对苦难,是一种美德;但面对自己的罪行,也是如此的平静,则会看着是一种无情。影片中设置了几处别人打听小林病情的情节,每次小丽都笑着回答“没事儿”;最后一次就在婚礼之前,唱诗班的姐妹再次关心小林的病情,小丽依然微笑着回答:“中,没事儿。”可以推测,在当时,她已经决定了放弃对丈夫的治疗!还有一次是母女俩在晚餐桌上,盛悦问母亲:“妈,俺爸中不中?”小丽迟疑又似乎有些不耐烦:“中。吃吧。”在这一个长镜头中,母女俩抱着极大的虔诚在感谢上帝的恩赐(粮食),当然也相信上帝会关注丈夫/父亲的病情。因为在虔诚的教徒看来,就像《21克》里牧师所说的“上帝甚至知道你头上每根头发的动静”。
  我们拿《21克》中Jack的命运来作为参照。曾经脾气暴躁的Jack皈依基督,他由于驾车撞人后逃逸而入狱等候审判。天堂理想化为泡影,Jack开始对自己的信仰产生极端的怀疑。面对曾经帮他改过自新的牧师,他愤怒地追问:上帝对我们如此关注,那为什么他又和这次车祸无关?
  是啊,上帝如此大能,为什么要让小丽家庭遭遇如此大的灾难?可以说,小丽的罪行因苦难(贫困)而起,那神的救力表现在哪里?
  张楚有首歌叫《上苍保佑吃完了饭的人民》,有人认为是张楚以反讽的语言在质问那些生理功能丧失到只剩下吃饭的人。的确,对于很多人来说,“天堂实在太高太远”,安于“眼泪眼屎意守丹田”,很惬意的事儿。但现实是,上帝真的让那些人活得很滋润,他们不需要考虑一日三餐,不会遭遇失学、下岗的危机,甚至不用考虑住房、行路、生病带来的窘境。上帝似乎特别眷顾他们。而对于很多农民兄弟而言,他们依然要为“下一顿饱饭”而焦愁,为孩子的丁点学费而出卖血汗,一旦家人遭遇病痛,就意味着家庭的溃败与陷落。小丽就是这样的典型。
  小林离开人世时,上帝又在哪里?
  难道他还沉醉于杜小二的婚礼当中,还在为自己成全一对恋人而沾沾自喜?他连分身让小林苟延残喘的精力都没有?——他打一个盹,小林一家人便堕入了深渊!
  对于这个追问,导演似乎也爱莫能助。
  在小林的下葬追思礼拜中,吕弟兄教导大家说:我们人类本是一把尘土,上帝把我们变成了一个人,然后将他的灵气吹到我们身上。源于尘土又归于尘土,短暂的生命历程全赖上帝的恩赐。因而,“举自尘土”是我们卑微,同时也是我们的幸运。导演的无助背后依然是对蒙福于上帝的感恩之情。
  
  五、一棵葱与审判
  对小丽的罪行,又该如何审判?
  现实生活是,没有人审判陈顺军,更不会有人审判小丽。
  基督的说法是,没有过犯和罪是不可以被赦免的。因为耶稣上十字架担当了所有人的罪。
  导演无意去审判小丽。按照小二的说法,他在作品里表现的其实是一个人受审判的过程,因为整个人生全都是在受审判;创作首先就是在审判自己——因为我们都有罪。
  这让我想起陀斯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中“一棵葱”的故事:一个恶毒的农妇身前几乎从未行过一件善事,死后被鬼抛进地狱的火海。守护她的天使爱她,想起她曾经施舍过一个女乞丐一棵葱,便以此为由替她向上帝求情。上帝让天使拿着那棵葱去拉她到天堂来。天使让那农妇抓住那棵葱,小心翼翼地往上拉,眼看就要成功了,火海里别的罪人看见天使救那个农妇,就抓住她想跟着一块儿上天堂来。农妇恶行不改,她用脚踢他们,说:“人家在那里拉我,不是拉你们,那是我的葱,不是你们的。”突然,葱断了,她和拉她的罪人都重新落进了火海。天使只好哭着走了。
  格鲁申卡在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面对上帝虔诚的孩子阿辽沙说:我一生也只施舍了一棵葱,我也是邪恶的。
  “我也是邪恶的。”无神论者很少人愿意承认这一点,因为我们不相信灵魂,我们希望赢得生前身后名永垂青史;我们不愿意像格鲁申卡说“我的善行只有这一点点”,我们热衷于歌功颂德,为别人,更是为自己。
  和我们喜欢洗手表明自己无辜和纯洁不同,导演以为,即便是能给受难的农民兄弟做点什么(比如向世人呈现他们的生活以期引起关注),自己也只不过是施舍给他们一棵葱而已。他在自己的镜头中看到了自己的罪,而不是论断他人的罪——因为,审判是上帝的事。
  作为无神论者,我无法完全理解导演和教徒们的虔诚。看到虔诚的小丽受到上帝如此的漠视,我在想一个大逆不道的问题:世界之恶难道就没有上帝的责任?谁来审判上帝?如果每个人都有了一棵葱的安慰,这个世界不会继续混乱下去吗?
  
  六、人生苦短
  小二说,小丽所有的内心思想层面的斗争都不为我们所知。但我们还是可以去试图理解和揣摩小丽内心的情绪。
  ——小丽和另一个拉砖的老人奉陈顺军之令去学校拆除的废墟中捡砖,杜老师看见后先是一本正经地说这是学校的公物啊,听说是顺军让来的,马上说学生在上课敲小声点,随后便向小丽催问盛悦学费的事。待杜老师走后,老人敲砖的声音明显小了,而小丽依然如故。
  ——盛悦终于被学校劝退。小丽来到医院,发现盛悦在小林病床旁烤炉火。她一下子僵在门口,虽在意料之中,但仍很吃惊。
  ——小丽准备把丈夫拉出医院时,她坐在张医生对面,眼睛望着窗外。张医生让她按手印,接着,几个医生护士帮着把小林抬上三轮车,小丽满脸哀伤和痛苦。这时,我们才意识到她刚才沉默地坐在窗户边已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在其中,导演选用了难得的两个特写镜头,让整部平静的影片稍稍显得有点起伏。
  影片的最后,母女俩在晚餐桌上。不再需要给丈夫盛饭了,饭后不再需要去医院守护丈夫了,小林得到解救的同时,小丽似乎也得到了暂时的解放。小林到了天国,依然是上帝的子民。母女俩盛好饭,相视一笑。然后一如既往唱起了谢饭的感恩歌:Thank you Jesus,Thank you Jesus,For the food,For the food……
  尽管生活的压力仍在,贫困的威胁仍在,但生活还得继续(人生苦短),惟有以笑面对生活。与她放弃小林治疗一样,她依然“对神的救恩有十足的信心”!
  同时,小林的去世在陈顺军的内心里也引起了巨大波澜。与永亮去看望小林的墓地时,他感慨地对永亮说:人生苦短,应该及时行乐。而后,在小林的追思礼拜上,顺军、永亮、杜老师和杜小二移步一旁吸烟聊天,顺军提出去杜小二那里去吃海鲜。导演的神来一笔,不仅让严肃的葬礼退居画外空间,也突出小林的去世对陈顺军们的影响。
  晚唐才子罗隐说,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明天并不可知,但今天,上帝依然保佑吃饱了饭的人们。
  
  七、附说
  电影的语感。我在小二的电影中学到了这一崭新的东西。
  中国当代作家写小说一直解决不好语感问题,拍电影的更是没有几个人会在意电影的语感。因为很少人真正将电影看着一种语言。
  而小二却对此如此的迷恋。他说,我希望影片的字里行间有某种特别属于我的语感。于是,在DV拍摄时大量使用固定机位的情况下,他特别钟爱景别的变化,从而以落差来形成一种有力的语感。
  在《山清水秀》中,阿水和妻子秋月在庄稼地里吃饭,阿水说自己照顾不好弟弟无颜面对已逝父母在天之灵,秋月摸着肚子说“那件事(卖孩子之事)我已经决定了”,说完,导演从近景跳切为一个顺机位大全景,像一个人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后的激烈反应,导演以残酷的镜头来传达。我感觉自己的心跟着导演在抽搐。
  阿水看见久别的阿芳,向她质问阿妹的去向,阿芳向阿水展开了连珠炮似的谩骂。在开骂的同时,导演也使用了一个近景向大全的跳切。一下子让人感觉到无数人的耳朵被阿芳吸引过来,阿水只好在妻子的搀扶下狼狈地踱出画面的中心。
  像这样的跳切《山清水秀》中还有几次,在景别变换中,导演的场面调度能力还是其次,重要的是导演是对画面中人物的感情积聚,或者是不忍正视人物的悲伤,或者是试图缓解沉重和压抑。这一切都源于导演的艺术感觉和感情。他对影片中的人物都充满了爱和关怀,冰冷的镜头因此变得无限的温暖。小二反复告诫自己的同行:生命比艺术更重要。
  在《举自尘土》中,导演同样展示着自己的语感和气质。
  一是在景别的处理上,比《山清水秀》显得更加的老练和从容。小丽在教堂里祷告,唱诗班头和吕弟兄探问小丽关于小林弟兄的病情,镜头一下子就从正面的近景跳切为背部远景;同样,待唱诗班头和敲军鼓的李大爷说话完毕,唱诗班头询问小丽关于小林病情也是从近景切成远景的。小二见陈顺军那场戏,小二问拉砖圈地是干啥呢,当顺军回答时,侧面中景变成了180度的对冲机位,工地成为前景,顺军说“捞点外块”的声音从远处迎面传来。此外,小丽几次路过工地都是以砌砖工人为前景的,去医院拉小林,来回都是如此。后撤的镜头其实正是导演内心的波澜壮阔。正如小二所说,我喜欢越是激烈的,就越远离,后撤;相反,在某些安静的时刻,不引人注意的时刻,反倒可以来个特写什么的。这的确可称之为电影语言中的“暗涌”。“像中国的怒江,江面如镜,内里石沙翻滚。”平静的小丽内心波涛汹涌,平静的镜头背后同样是人事沧桑。
  值得一提的是,小丽拉小林回来有一个闪回场景:健壮的小林载着满面春风的小丽在回家的路上,绿色田野成为他们沿途的风景,导演以虚焦的移动地面、伯格曼似的转动车轮,来传达他们曾经美好的时光(爱情)。我们以为导演要煽情了,但是,接下来,我们发现以工地为前景的景深处,小丽拉着小林的尸体缓慢行进的身影。甜蜜是如此短暂,苦难随之铺天盖地而来。
  二是对场面调度的把握。小林住在医院的楼道里,影片的前半部分,镜头都是通过房间的窗户透视小林及其病床的,导演故意不交待清楚这个空间,要让观众感受压抑,直到后来我们才慢慢地体会到小林的处境。杜老师夫妻带着孩子在张医生处看病,杜老师向小丽催缴盛悦学费,但直到杜老师走后我们才看到小丽慢慢挨进画面。小丽带着盛悦补交学费,收费的老师在下棋,杜老师上前催他,直到那盘棋下完,镜头才摇过来,我们看到一高一低两个身影站在玻璃窗外,窗外雪花飞舞,待她们走到打开的那扇窗户旁,我们才知晓是小丽母女。这些场面的调度和处理,让小丽一家的命运和遭际表现得异常充分:贫困、卑微,世人的冷漠和熟视无睹。
  在此,我还想重复一下导演的身份,甘小二首先是一个诗人。他的诗性创作不在于对苦难的美化和诗化上,而在于他独特的语感,在于他众多固定机位和长镜头中的精炼和节俭,在于他对电影语言的独特理解。诗性的电影语言也让他的电影具有与众不同的特殊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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