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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勃之死》与郑大圣

2004-5-8 1:26  来源:现象论坛 作者:苏七七   感谢 fanhallfilm 的投递
冷月寒塘,蒹葭苍苍。《王勃之死》以诗的境界开篇,说的是诗人的故事。
电影有好境界。几处场景,都见得出导演的经心经营。王勃在沛王帐下,少年心性挥斥方遒,黄沙漠漠风旗烈烈中一骑驰骋,正有“我辈岂是蓬蒿人”的意气。及得逐出长安时,街石寂寂宫门长闭,却是“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的酸楚。壮阔悲凉的气概,是大唐景象。而落霞在湖边,剪纸以为花,散花以为春,却另是一重琴心断人肠。水天之畔,或素衣,或盛妆,紫绡迎风而舞,依稀霓裳余韵。——导演自陈,这个电影,要做出的金碧山水的意境,赋的格调。
但大唐盛世,诗人写的是“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纸上的文字,抵得了权与势?究竟大都作了权势的点缀。王勃的集子里,留下的多是酬唱文字。《檄英王鸡》让他获罪,《滕王阁序》让他扬名。这些文字,当时当境,也都是PARTY上的应景之作。凌波阁上的名臣名将是朝廷的基石。王勃,一介文人。他的悲剧,是自嘲的“轻薄为文”。
文人的、文字的荏弱,是《王勃之死》这个故事的内核。于是我们看到,影片无论如何,也不能是款坎坦踏的庄严礼乐,它不时地响起变徵之声。金碧山水与赋的境界是辉煌盛大的,但王勃的故事,是屈辱的,无奈的,一个自我放逐的故事。
在形式上与思想上,影片有两个南辕北辙的方向。——但这倒并不造成审美的症结。过分的统一也许带来问题的简单化,而矛盾,倒给丰富与微妙留下可能性。因之盛世,王勃的无奈是悲凉不是颓唐,他的自嘲自弃中总还有自负。“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空茫之中的昂然气度,是时代与诗的交汇。

做文字的人,看这个电影,难免起戚戚相惜的心。文字何其虚无,文学能够找到的理解与慰藉,仿佛也只有在艺术的园地之中。落霞是个虚构出来的人物,可这样一位抚琴吟诗的红颜知己,是每个诗人在尘世间所能有的共同念想罢,是文字误了落霞,于是也就想象着,让文字救一番落霞。
这个关于文字的故事,有对文字的激赏,却又有深刻的怀疑。它没有实际的建设意义,这堆砌的方块,只作用于人的思想与感情。《檄英王鸡》因势作,《滕王阁序》为钱作。英王可以让王勃戴上鸡冠,他没有反抗,也许只有自厌自弃。但文字又总是能从特定的时空中超脱而出,“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粪王了当年万户侯,文章是千古事。
在意义的两端——全无意义与终极意义中,艺术并无中间路线可走。于是纯粹的诗人总是与悲剧相联。他们在现世中找不到容身处,死后,倒有了长远的荣光。

在《旧唐书》、《新唐书》、《唐才子传》中,关于王勃,都不过是零篇散简,寥寥几行记载。“王勃,字子安,绎州龙门人,文中子通之孙。六岁善文辞,未冠,应举及第。授朝散郎,数献颂阙下。沛王闻其名,召署府修撰。是时诸王斗鸡,勃戏为文,檄英王鸡,高宗斥之。勃既废,客剑南。久之,补虢州参军。坐事,复除名。勃父福峙,坐勃故,左迁交趾令。勃往交践省父。渡海溺水,悸而卒,年二十八。”导演在这个片子里,用诗联起了几番好境界,叙事上却是极弱的。中间用几折字幕,来交待后情,已是大为笨拙的手法,且打断电影的节奏,而黑衣曹夫人的那条线索,更是弱得不如删去。
“诗电影”的抒情气氛,也许难以与叙事相交融。但古装的传奇,原就使夸张与铺张成为观众潜在接受的电影规则。《王勃之死》在叙事上的问题,不在于夸饰,而在于这个故事的几个部分都还是有分量的,但结点却太弱,转折过渡处没有力道。于是它缺乏了结构上的结实——使叙事脱力。最后留在观众心中的,是几幅图景,一番泛泛而去的感慨。

花雨零落,而伸手而去,却倏忽而逝。——这是影片中,出现了四次的王勃的梦境?人世间,什么是可以把握的。对诗人言,只有文字。而文采之虚华,牵系难住。它不属于社会、时代,最后也不属于诗人了。如秋水,如落霞,不顾人已去,江山依旧,韵致依然。最后留存的,是自然。与诗。


电影在两点开始。之前播了几个短片,DV作品,实录。然后就开始这个叫《王勃之死》的古代传奇。开映前,主持人金瑞说:“导演郑大圣已经来到现场了。”大家回过头去,我在第一排,见最后排站着个人。个子不高。然后光暗下去,先开始看电影。待得片子映完,众人鼓掌。金瑞又走到台上去,第一句话说:“请王勃导演到台上来吧。”
大家都笑起来。她也笑了:“看得太投入啦。”笑声中郑大圣走上台去,略且局促地在一张桔红色的扶手椅上坐下。回答观众的问题。他光头,浓眉,年轻,但说话与思考与笑时,额头上有许多道皱纹。穿一件剪绒灰色T恤,象个学生。回答问题时,语速不快。稳定,有条理,也有细节的描述。
这个在芝加哥拍先锋电影的电影硕士,回国后,成了电视电影最重要的导演之一。
他有学院气质,但看得出来,也了解现实规则,并找到了操作的方法与方向。


附录一:现场对话

两年间,郑大圣导演了三部电视电影:《阿桃》、《王勃之死》与《古玩》,于是对话,主要就围绕着他的这三个片子展开。
问:为什么在《阿桃》之后,你还是继续电视电影的创作呢?
答:在拍这个古代诗人传奇之前,我拍过一个《阿桃》。对于中国的现行体制与市场而言,拍剧情长片有着各方面的压力,而电视电影通过电视媒介播放,倒是可以少作票房角度的考虑,而在艺术上,文化上可以有更多一些的探索,所以在《阿桃》之后,我有机会,就又拍了这个片子。
问:我看了这个片子,觉得可以用“诗意”、“唯美”、“浪漫”这三个词来概括,请问一下导演,你对影片的风格是如何把握的?
答:诗电影在中国是一个强有力的艺术传统,而这个片子的诗化风格,是有意识的,它希望能是金碧山水一样,显现出大唐气象。它要的风格是赋的风格,铺张的,盛大的。”说起其中许多优美的水边场景。郑大圣笑起来:“当时我们到了太湖边,人马都到了,演员也只定了这个档期,可是居然两个星期里,一个晴天也没有。——戏总是要拍的,于是我们向当地人租了块白薯地,铲了白薯,建起落霞的小屋,用滤色镜调理出天光水色,诗情画意来。环境也逼迫着我们,做了许多尝试。”
问:请问一下导演,对影片的主人公王勃,你是怎样理解的?
答:王勃虽然是初唐四杰中的首位,但关于他的资料却特别少。当时的诗人,其实地位类于倡优,是王公贵族门下的清客,写些酬唱之作。倒象是现在PARTY里的才艺表演。王勃也是个职业文人,他的骄傲与痛苦,都在文字之上吧。
问:作为一部古装戏,你怎样把握这部影片与诗意相伴的非日常的风格呢?
答:这个影片的风格,的确是浓郁,夸张,超日常视听经验的。与常态、现实的生存处境是不同的。诗意是我创作的初衷,我想到的是象京戏一样的风格化的艺术。要用电影作出一篇骈四骊六的‘赋’来。使电影有赋一样对仗、音韵、遣词造句的形式感。一种饱满、华丽的风格。”
问:请谈谈你的下一部电影。
答:我的下一部电影是一部纪录片。人在不同的阶段,追求的东西会有变化。在拍《王勃之死》时,我想的是一种趋于极致的形式上的探索,而《古玩》,是要尽力去说一个完美的故事——《古玩》象是古代小说的那种“连环套”,一环扣一环,机关算尽。那么做完这个,我就又想要做一个不计较的东西,试着在一种近乎失控的状态下,做出一个新的东西。所以我去做了一个纪录片,关于一个文化馆长领着乡民们拍录像的。在一个城乡结合部这样的地方,他们用家用录像机拍出了“连续剧”,在没有专业支持,全凭自己摸索的情况下,拍出了相当成熟的作品,让我都非常吃惊,而这些作品的乡土的血脉情感,也打动了我。——我的下部片子,就是拍他们拍片子。
笑声。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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