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表叔(诗三首)
二表叔
——选自《
二表叔有一身力气,没有完整的脑袋
抬着水泥板,从四楼摔下来
他死了,已有两天的时间,他的尸体
在城市的一角,偏远的地方传来哭声
死是漫长的,从还不懂事开始
他就有些吊儿啷当,干活却是把好手
吃两个人的饭量,走起路来
脚步声村头传到了村尾
又丑又笨的女人,是他的老婆
没必要那么标致,因为太穷
他憨厚的神态里,人们觉得他
乐观,开朗,起早贪黑的在忙活
他信奉人弱受人欺,马瘦被人骑的
观念,得理就不会饶人
他是家里的主心骨
维持着一家安宁的生活
他爱开玩笑,一见我母亲
就把锅底灰抹到嫂子的脸上
还常捉我的小鸡鸡,说要剃光头
我叫他从我家里滚回去
可是,他死了,两个孩子的父亲
一个中年农妇的丈夫;我和他的大老子
在另一个城市的街上散步,一老一少
相携着,我隐瞒了这个消息
幺爷爷
他赖着活,因为疲倦,在白天
已使他睁不开眼睛;因为他的孙子
从他双手滑落下来,在地上跑着
并高过他的头;因为空气是飘落的泥土
因为每一道熟悉的门,他都要摸着走
(跟一个刚学走路的孩童无异)
假如世界是他离开后才关闭的
那他蜷缩阶沿,不知被谁推出了门外
黄昏,地面将阳光吞尽
慢慢地,万物只有一个阴影
为什么牛棚,猪圈,老屋和远山
彼此伸出黑色的手?因为他一动不动
啊!他是唯一还没被埋葬的死者
灵魂早归属于一个活跃的家族
他于我们身边卡在一道门缝中间
得以保持:一个生者对死亡的窥视
祖 祖
她用三只脚走路,是我祖祖
一个老太婆,从我出生一直到
她死去
她的棺材在床头,陪她度过晚年生活
漆成黑色是她最后的心愿
但只一年一年落满灰尘,死亡是现世的
她得天天清扫,我们不会知道
她想到了什么,厌烦她的嘀咕和唠叨
横竖有一间老屋,有一条村头的大道
任由她出入,有一大群孙子,由她来经管
她提防的是池塘,粪坑
(高怕岩,低怕坎)
背着时运,我们在水和树之间长大
她却日渐耳聋,眼瞎,三天离开肉食就虚脱
走路打摆摆,仅有一口气在喘息
她的痛苦远胜于疾病,伤残
世间无法解决,就惟有死亡
这才是我们伤心的理由
我也会有孩子,我的婆婆将是他的祖祖
即使我推迟他的到来,也不能延缓什么
祖祖死后,婆婆说:“现在轮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