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金庸的壳讲自己故事的电影

   “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武侠小说大师金庸用如是十四部书再加上《越女剑》衍化了一个宏大的武侠世界，滔滔江湖，儿女情长，博大精深的侠之宝库引人入胜。
    
    
    于是，金庸小说也成为影视编导的最爱，它们以电影或电视的形式再现了无数次，如我们都非常熟悉的《射雕英雄传》就一直有哪个版本更好的争论。然而，我们也看到，有这样一些作品，它们似乎也改编自金庸原著，但是它们的步子却走得很大，它们似乎只是想借用一下金氏江湖的名头，真正想做的却是：讲一段自己的故事。
    
    
    然而，在这些流转的光影中，我们发现：或许时代变了，或许环境变了，也许人物的身份变了，甚至名字都变得有些陌生，但是，金氏江湖世界的那种绵绵情意，在这些光影中却依然如一。
    
    
    
    
    
    东方不败，风云再起
    
    
    很多打着金庸旗号的电影，在基本情节遵循金庸原著的同时，在不少细节上已经作了很大的改动，毕竟金庸的作品大都是长篇，要在90分钟内把故事讲完，只能是去除枝叶，取其主干。香港武侠电影的一代宗师胡金铨的遗作《笑傲江湖》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基本完美再现了原著主要情节和江湖里的侠骨柔情，然而另一位大师级人物徐克联合动作导演程小东一起拍摄的续集《东方不败》，则开始了他们“讲自己故事”的尝试。
    
    
    原著中，东方不败本是男儿身，后来因练神功而自残，变为半男半女之人，伴随着练功深入，女性气质也渐占上风。于是徐克干脆就挑了一位女子来扮演电影中的这个角色，她就是曾经以“琼瑶片”红极一时的林青霞。随着韶华逝去，琼瑶电影中的青春玉女不再适合林青霞，她的电影生涯也一度陷入危机，但是没想到，一个“东方不败”的反串角色，却让林的电影事业再上一个台阶。更重要的是，她的演绎也让我们看到了一个与原著大不一样的东方不败。
    
    
    他，或者说是她，竟然会爱上令狐冲，并与之发生了一段孽缘。这样的故事，对原著的颠覆可谓巨大。但是，我们再细想一下，小说中东方不败对宠男杨莲亭的一往情深，甚至不惜为之陨命，不正表明他（她）的确是个性情中人？如果东方不败真的有一份女性情怀，爱上潇洒不羁的令狐冲又岂非没有可能？或许导演的这次大胆发挥，倒是把握住了原著中“东方不败”这个人物的性格精髓。武功可以天下第一，但是感情却没有天下第一之人，陷入重重情牢，任何英雄都不能武功脱身而去，正所谓：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生死相许？
    
    
    于是，影片中，月圆之夜，令狐冲对“神秘女子”直抒胸臆，吟诗一首：“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竟说得一代狂魔心神激荡，情不自禁地握住了令狐冲拿着酒壶的手，二人心意相通、情投意合，相视一笑间结成知己！如此侠骨柔情，即使我们对这两人的结交感到有些意外，但是谁又能说这不就是金氏江湖特有的儿女情长？影片的结尾，一袭红衣的东方不败在坠下悬崖时面对令狐冲的无奈时苍凉一笑，悠长而迷人，谁能说，这个她不就是书中那个至情至性的“东方不败”，尽管她或许有些过分美丽。
    
    
    所谓东方不败，只是武功第一，在情感的江湖中，无论男女，谁可妄谈不败，于是，金庸原著中的那个妖人摇身一变成了电影中风情万种的美女，我们虽感不解，但还是大声为徐克的这一变革叫好，他的故事虽然开始远离原著，但是电影中那份江湖情却依然浓得化不开，入骨入肉，至情至性，丝毫不输小说。
    
    
    随着《东方不败》的红火，香港影坛一时间也出现了不少以“东方不败”为主角的电影，而《东方不败之风云再起》则号称正宗，因为它是徐克、程小东的又一次合作。
    
    
    《风云再起》，故事紧承上集，情节距离金庸原著也渐行渐远。东方不败，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名字，于黑木崖大战后消失了，“东方不败之死”成为近十年来天下间最神秘之谜。天下逐乱，行走江湖的尽是一个个假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为了挽回被假东方不败损坏的名誉，重出江湖。她却发现其中一个假东方不败竟然是自己曾经的爱侣——雪千寻。
    
    
    江湖风波，一波未平一波起，影片安排了连场大战，其中东方不败和日本及西班牙联军的海上大战颇长民族志气，东方不败摇身一变成了民族英雄，她甚至用神功接住了敌方的炮弹再打回去，功夫之高令人匪夷所思，不过东方不败的形象在这里彻底实现了颠覆，在片中，她再不是原著中那个恶贯满盈之人，而是大情大义融为一体之完人。影片的最后，当东方不败带着雪千寻的尸体飘然而去时，我们仿佛看到了一个完美的悲情英雄。或许因为这个人物被编导改动得太大，《东方不败之风云再起》希冀再次掀起“东方不败”热潮的愿望落空，反倒终结了《东方不败》曾一度掀起的“东方不败“的热潮。或许，影片中的东方不败少了原著中的那份邪气，却多了原著中没有的大义凛然，这是熟悉金庸小说的人们所无法接受的吧。
    
    
    
    
    
    东邪西毒，东成西就
    
    
    在1993年，出现了两部演员阵容几乎一模一样，但是因为导演的不同，风格大相径庭的电影《东邪西毒》和《东成西就》。不过，它们剑作偏锋，凭借各自鲜明的特色，都成了影迷心中的经典。
    
    
    擅长在电影中表现都市男女情感的疏离孤寂的王家卫，当他提出要拍摄一部武侠电影时，很多人都感到莫名其妙，而且对他选择了金庸小说中经典的射雕英雄人物来叙述故事，更是感到不可思议。毕竟在不少影迷心中，王家卫电影中那压抑的都市角落，和沧海豪情的金氏江湖是无论如何不能划上等号的。
    
    
    但是，影片最终出来的时候，大家为之心服。甚至有人说，王家卫的《东邪西毒》是由金庸原著改变的影视作品中最神似的作品。
    
    
    影片的故事结构采取“前传”的模式，即展现东邪西毒这些武学宗师在年轻时代的一些故事。于是，我们知道了，白驼山的西毒年轻时是一位替人雇人杀人的“中间商”，而东邪更是他的好友。影片巧妙地化用了原著中西毒的一段情事，这个看似铁石心肠的男人，也有一段柔情似水的往事。他爱上了一个女人，造化弄人，这个女子最后却成了自己的嫂子，于是，与爱擦肩的他恨恨地说，“我知道，想要不被别人拒绝，最好的方法就是先拒绝别人”，于是西毒就成了一个狠毒的人，因为他说，“每个人都可以变得很毒，只有你尝试过什么叫嫉妒”。或许，我们在《射雕英雄传》中看到杀人如麻，几乎没有情义，只有在侄儿（儿子）欧阳克受伤和死去时才流露出普通人情感的西毒，他的前世或许就是王家卫给他的如斯安排呢？
    
    
    东邪则爱上了叫桃花的女子，但是这段爱情也并没有开花结果。于是，郁闷的他，也只能和西毒共饮一坛“醉生梦死”，希望忘记伤心过往，但是酒醒后，依然面对残酷人生。于是，我们想，《射雕英雄传》中的东邪之所以选择了桃花岛，莫非就是在怀念他记忆中的桃花女子？落英缤纷间，王家卫光影中的桃花女子，金庸中书卷中的桃花岛，就如西子与西湖，镜像幻影，何分彼此？
    
    
    还有，洪七为了替一个女子复仇而失去了一个手指，倒也对射雕时代的洪七公“九指神丐”的由来作了一次非常好的解释。原来，人到晚年只是贪玩好吃的老叫化，也有如此多情的年少季节。于是，我们说，王家卫的《东邪西毒》完全可看作是《射雕英雄传》的前传，所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走入江湖，但是大多是因为爱情，这些爱情行为本身带有王氏标签的独家形式——拒绝与被拒绝，但是谁又能否认这样的解释对于情义重于一切的金氏侠客踏入江湖的缘由不也是一个绝妙的说法？
    
    
    或者我们可以这样说，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们正是走过了王氏江湖那寂寞疏离的独木小桥，度过了他们醉生梦死的年轻岁月，才从此踏上了金氏的漫漫江湖大道，守得云开终见月明。
    
    
    于是，王氏江湖也好，金氏江湖也罢，江湖儿女，前尘如梦，后世如歌，都是一样的柔情似水，若即若离。
    
    
    王家卫对金氏江湖的这般借用，给了他的好友刘镇伟一个启发，原来金大侠的故事还可以这么用。于是，搞笑高手刘镇伟则用了《东邪西毒》的原班人马套拍了一部天马行空的《东成西就》。这原本只是制片商为怕《东邪西毒》如《阿飞正传》一样遭遇票房尴尬，而“乱点鸳鸯”，但却成就了另一部“借金庸的壳讲自己故事”的经典。
    
    
    在这部电影中，西毒成了头号主角，事实上西毒这个人物也是《射雕英雄传》中非常具有悲情色彩的人物，他一生可以说饱受挫折，爱情有缘无份，亲子欧阳克死于非命，令他一生的武学没有了接班人，一心想成为天下第一，虽然最后靠练假《九阴真经》逆行经脉而成为“天下第一”，但是又被黄蓉的一句戏言弄得精神分裂，可以说这个人物身上写满了悲字。而《东成西就》中也安排这个人物受尽磨难，甚至被洪七耍得团团转，最后他虽然练就了九阴真经上的绝世神功，但是却被以羽化登仙的南帝打败，可说是：清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悲凉。
    
    
    当然这部无厘头搞笑的电影，在很多方面还是对原著的一次巨大颠覆，甚至对《东邪西毒》也作出了反面的消解。众多在“邪毒”中一本正经的明星们，在“成就”中又恢复了我们习惯的搞笑角色，又扮回了我们倍感亲切的小市民嘴脸。或许刘镇伟更明白，我们的现实世界，毕竟已经不是大侠横空巨匪当道的时代了，那些摘下了神秘面具的武林高手，才更加亲切。金庸武侠中的人物，就这样以一种平易近人的面容走近了我们，只是这一回他们的造型有些夸张罢了。
    
    
    
    
    
    九一神雕，九二神雕
    
    
    1991年，刘德华自组的“天幕”公司以一部《九一神雕侠侣》打响头炮，与上述那些“借金庸的壳说自己的故事”的电影相比，这部电影或许走得更邪，因为它似乎只是借了一个片名，而故事里的主人公的姓名，身份，乃至情节，都和《神雕侠侣》再无任何瓜葛。
    
    
    如果说王家卫的《东邪西毒》是借了一张古人的壳其实还是想讲现代人情感疏离的话，那么这部电影则恰好相反，尽管背景很现代，甚至有些未来社会的感觉，但细观其内容，却是一部不折不扣的武侠片，它的现代社会背景其实只是一层华丽的包装，骨子里还是那令我们心醉神迷的古之江湖。所谓武侠，即指武和侠，武就是武打技巧（包括各类兵器），侠就是侠义精神，当然，比上两者更重要的是那种江湖的意境，这也就是成龙的某些电影只能称为功夫片而不能称为武侠片的原因。而《九一神雕侠侣》绝对具备上述要素，无论是逞哥的软剑逞威，还是银狐的暗器称雄，都是武侠小说中才有的套路，而电影中的故事情节也和武侠小说中的种种事由一脉相承，有门派，有师兄弟，有道义，有复仇，还有武侠世界中特有的感情纠葛。
    
    
    其实，再往深处看，还会发现这部电影借用《神雕侠侣》的名头，并非哗众取宠，而是别有深意。从影片中我们不难发现《神雕侠侣》的千丝万缕，比如英俊潇洒，放荡不羁却又重情重义的逞哥无疑就是杨过的化身，而他身边围绕的三个女人，一个是因为爱他而离开他的美君，一个是爱着他却被他视作小妹妹的惠香，一个是为他心动却无法得到他爱的宠物夫人，我们自然会联想起《神雕侠侣》中的小龙女、郭襄和公孙绿萼。而逞哥和美君都中了“恐怖天使”剧毒，后靠着宠物夫人的“寒冰水”解药才脱离危险，这样的情节显然就是中了情花毒的杨过和小龙女最后靠着公孙绿萼的绝情丹才得以幸免于难的情节翻版。影片的最后，逞哥和美君携手走天涯的浪漫画面，和杨过小龙女深情相拥携手走江湖的画面又有何不同？
    
    
    看来，尽管背景、时空被抽离架空，然而里面的精神却活脱脱就是金庸笔下《神雕侠侣》的痴情与沧桑，《九一神雕侠侣》也算不虚此名。
    
    
    不过，或许是因为这部电影连名字都改得面目全非却依然敢叫《神雕侠侣》已越过了不少金庸迷们对根据金庸小说改变的影视作品容忍的底线，第二年，“天幕”公司推出的《九二神雕侠侣》作了一定的“让步”，里面杨过般的角色依然是刘德华饰演的逞仁（谐音情人），而关之琳则饰演了“姑姑”的角色，杨过小龙女的人物架构清晰可辨。
    
    
    与《九一神雕》的忧郁蓝色调相比，这部电影则以柔和的粉红色调为主，少了些神秘，但多了些浪漫和唯美。剧情似乎和《神雕侠侣》有很大的差距，讲述一段未来时空的故事：魔王悬赏各路英雄取玉女寒冰，逞仁，隐形博士，波仔取得寒冰后暂住生命终点旅馆。馆长露比爱逞仁不遂，因爱生恨，遂通知魔王抢冰，逞仁意外发现冰中的女子正是他魂牵梦萦的女子——姑姑，于是他为姑姑战至生命垂危，姑姑将真气给了他，自己却近于虚脱，被魔王抓走，逞仁往魔宫救她……
    
    
    剧情和《九一神雕侠侣》比，与金庸原著的差距更大，几乎已不着边际了，不过逞仁寻找姑姑的坚持，以及对姑姑的执着感情，依然如《神雕侠侣》中的杨过思念小龙女一般感人，尤其是一组逞仁和姑姑相伴到老的照片，平常的影像却流露出无限情意，垂垂老矣的姑姑此时此刻流下的一行情泪，也如小龙女般感伤。天马行空的动作戏与缠绵悱恻的爱情戏使这部电影依然不失《神雕侠侣》之神韵，难怪据说金庸对它都颇为欣赏。
    
    
    
    
    
    新杨过与小龙女
    
    
    绝情谷断肠崖壁，杨过只见小龙女留下一行大字：十六年后，在此重会，夫妻情深，勿失信约。
    
    
    小说中这一情节，被电影编导“发扬光大”，便成了一部讲述“神雕侠侣”后世的电影——《新杨过与小龙女》。
    
    
    影片开始于这样一段场景：杨过在小龙女跳下绝情谷的六十年后，仍然痴心地站在崖边守候，最终却不见姑姑归来，万念俱灰，把心一横，便也纵身跃下万丈悬崖，但是依然没有与心上人重逢……
    
    
    时光飞逝，转眼已近千年。21世纪，转世的小龙女已对前世的记忆荡然无存，她作过一系列工作，包括槟榔妹、工厂妹，甚至酒吧陪坐女郎，为生计挣扎却并不苦痛，因为她的心依然如前世一样淡泊，闲云野鹤、与世无争的生活才是她的最爱。而转世后的杨过却生长在富裕家庭，在17岁之前他不记得前世与小龙女的一切情缘，直到17岁时经历一次隧道车祸后，才让他恢复了记忆，后来又被人寻仇，遭仇家砍断右手，于是他收拾起过往的放荡生活，痛改前非，决定与小龙女展开一段隔世情缘。于是杨过与小龙女这对痴情男女又在21世纪里再一次经历情爱生死的劫难……
    
    
    黯然销魂，唯别而已。经历千年分别的杨过与小龙女依然逃不过情爱纠缠，反反复复，依然是断肠人在天涯。
    
    
    这是一部拍得很一般的电影，然而杨过与小龙女的故事，永远是吸引年轻人眼球的故事，毕竟即使是金大侠的小说中也很难再找出一个男子，痴情痴心如杨过，难找出一个女子，至纯至性如小龙女。于是，神雕侠侣就成为金氏江湖中最完美的一对情侣，人们愿意看到他们的故事永远地延续下去，爱的传奇永远延续下去。
    
    
    
    
    
    沧海一声笑，却激起两岸滔滔大潮。扯起金庸的大旗，说一段自己的故事，我们看到的是却是同样的江湖恩怨，爱恨情仇。《笑傲江湖》中任我行对令狐冲说过这样一段话：“只要有人，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人就是江湖，你怎么退出来？”是啊，既然人在江湖不能别离江湖，那么借了金庸的壳讲的故事又怎会脱离金庸之魂呢？
    
    于是，两岸潮声，却是涛声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