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请 登录注册

《任逍遥》:一种嬗变

2004-7-15 22:22  来源:电影夜航船 作者:稻子   感谢 fanhallfilm 的投递

    贾樟柯原来也是一位地方性的导演。从他的已经问世的三部作品看来,原来他一直没有脱离山西,那样一个特定的地缘文化形态。
    
    在这里,仍然要联想到贾樟柯自己也很推崇的导演侯孝贤。侯氏的早期作品,也是一直扎根于台湾的本土生态,和他自己青少年时期的生命体验。贾樟柯能否成长到,如侯孝贤一般的大师水准,未来尚难预料。值得庆幸的是,最起码,中国大陆终于在新世纪初,也逐渐开始出现了如是的影像记录。
    
    《任逍遥》里,贾樟柯把背景从汾阳小城搬到了山西大同,一座中国北方有着更为强化的工业背景的中等城市。但是本质上,这部电影的环境和贾樟柯的前作并没有太大区别,你仍然可以感受到,中国北方的空旷、粗犷、荒芜的气质。贾樟柯似乎更为钟情于这样的气质,也许这样的气质,更为容易磨砺细腻的生命情感,自然环境的大,可以更为反衬出个体生命空间的渺小、脆弱和稀薄。
    
      电影里的一些人物活动的空间,是我们在《小武》、《站台》里,已经逐渐开始适应和习惯的。
    
      一间有着浓厚旧时代痕迹的空旷车站,光影暧昧不清。贾樟柯自己扮演的那个歌者,在其间引吭高歌。这样一间曾经聚集人群的空间,如今随着时代的更迭,在贾樟柯的影像里,呈现给我们人去屋空的味道。而被遗留在这个空间里的孤独歌者,一个被抛弃的人,被遗忘的人,在少年的注目里,是如此荒诞不经的存在。
    
      大同这座城市里,有着典型的新旧结合、盛衰共存的建筑形态:拆迁中的废墟瓦砾,和毫无个性的街市楼宇;荒凉的煤窑、公路、大片荒地,和卡车上的现代舞表演;地方戏台和迪厅热舞;慵懒的台球厅、录像厅和破败空旷的火车站,游走着漫无目的、闲散的人。城市里到处弥漫着卖彩票的声音,冷漠、刻板,却有煽动性,暗示着一个心神不宁的时代。
    
      如果说,在《小武》里,小武面临的拆迁,是“拆旧无新”,拆了旧的却看不见新的,因而,《小武》在我的心目中,具有更为强烈的悲剧感。那么,在《任逍遥》里,少年们面临的拆迁,则是“拆旧有新”,虽然这新的还依然渺茫,有时候只是停留在无处不在的传媒层面,和现实的残酷,相去甚远。
    
      与此相应,电影里的两位男性主角,和《小武》时代的小武相比,事实上他们所面临的生命境遇,也有微妙差异。
    
      如果说,贾樟柯在《小武》里呈现的小武,他的生命所遭遇的尴尬,更多是来自于一种,社会身份遭遇到的尴尬;那么在《任逍遥》里,少年们所面临的尴尬,在贾樟柯的影像里呈现出来的,更大程度上是来自于一种年龄的尴尬。因为一种尴尬的年龄,而造成一种尴尬的社会际遇。
    
      就像电影里少年的女朋友所说的:“我们还小,有些事还不能确定”。
    
      贾樟柯让《任逍遥》里的少年开始遭遇,他们生命的某一特定阶段的困惑,甚至是关于生的困惑。少年在体检中得知自己得了绝症,这时候,他身体里追求生的自由的欲望,尤为强烈,却又在现实里得不到一个喷发的契机。乔三是他们在现实里面临的,一个阴影一样的人物,当乔三忽然死去,一个本来是,两个少年用以发泄仇恨的目的性角色失去了。当游街的花圈车队在他们的眼前扬长而去,两个少年内心的幻灭感与日俱增。他们还找不到生的意义,就已经被暗示到了生的归宿——死。
    
      生命,这时成为一种不能承受之轻。
    
      他们说,“乔三活得不短了,三十七了,岳飞才活到三十六呢”,他们说,“岳飞算个吊,老子是孙悟空”。我觉得这一段对白很准确。
    
      这时候,《任逍遥》不能不让我一再地想到蔡明亮,都是相似的生命况味啊。电影里少年骑着摩托车的场景,镜头给人物以正面的长久凝视,这怎么能不让我联想到小康?还有杨德昌电影里的牯岭街少年;还有候孝贤《风柜来的人》中,在台北颠沛流离的小镇青年……
    
      贾樟柯电影的张力,此时已经超越了,某一阶段的、某种特定的、狭义的社会意义层面,而是触及到了最普遍的人性的层面。生命带给这些少年的,是越来越多的未知与不确定,他们甚至也无法把握住自己的爱情。当少年骑着单车,带着他的女朋友,穿越一片城市里拆迁后的瓦砾堆,前往他们俩约会的秘密地点,我觉得那个颓靡的暮色,是我喜欢的电影里的场景之一。
    
      我还喜欢结局时,少年和他的女朋友的约会,仍然是一个空旷的空间,暧昧的色彩。少年的女朋友,怎样从一个要报考国际贸易的、乖巧的中学生,摇身一变为结局出场时的服务员小姐,贾樟柯则不做交代。这也是贾氏电影惯用的伎俩,对此,我虽然觉得突兀,倒也习以为常。
    
      贾樟柯一再强调一种,同一于生活原生态的叙事方式,你永远只能看到一些生活的片段,对于片段之间的由此及彼,不做过多交代。
    
      贾樟柯说,生活本来就是这样。
    
      我不信,贾樟柯仅仅是一个架设好他的长镜头,就不再给以干预的电影作者。你可以在影像里感觉到,他的激情,他的戏噱,他的反讽,无处不在。电影里充满了,贾氏电影的聪明的细节,甚至可以说是排得满满当当。
    
      但是,从整体上看来,它还是不能感动我。
    
      和《小武》、《站台》相比,《任逍遥》算是一部即兴作品,急就之作。比如电影的声音,几乎试图无所不包地,浓缩更多的时代景深,如此的刻意。“新浪潮”以来的台湾电影也有此特征,但是显然贾樟柯做的要夸张很多。
    
      有这样一个情节,那边电视里在播送中美撞机事件,这边“轰轰”数声爆炸音,少年说,“不会是美国人打过来了吧”。应该承认,在当今中国,这样一个微妙嬗变的社会背景里,充满重重隐喻的生活场景,无处不有。可是,这样的情节设置,则未免做作。生活,并不是总是可以和宏大叙事穿针引线一样的严缝密合的。
    
      结局里,少年打劫银行,这样的故事设置不是不可能的。但是对于情节的设计,包括人物行为的安排,显然不够丰满。和少年的行为本身一样,装置化,刻意、幼稚、不可思议。
    
      王宏伟在《任逍遥》里,摇身一变成了“小武哥”。影片的结尾,贾樟柯把少年又一次置身于,我已经熟悉了那种氛围的,一间《小武》式样的派出所里。问题是,我们已经有了一部《小武》,还需要重复一遍《小武》吗?
    
      《任逍遥》是贾樟柯使用数码设备拍摄完成的作品,当时,他已经瞄准大同这座城市拍了一部记录短片《公共场所》,他觉得大同这个城市的影像太性感了。这让我想起了同样是即兴拍摄的大师侯麦的作品,《绿光》。因为一次偶然的度假,拿起他的镜头,捕捉瞬时得到的灵感,一个夏季旅行的故事。
    
      贾樟柯钦佩侯麦的作品《贵妇与公爵》,这一次,他也开始尝试拿起数码设备记录影像。他觉得DV技术,可以让更多的人拍电影,也可以带来电影美学的一种变革。在这一点上,贾樟柯的心态依然是年轻的,开放的。
    
      如果说《任逍遥》仅仅意味一种微妙嬗变,那么,我更为期待贾氏电影的未来。


 


网友评论...

(尚无网友评论)

我来说两句...

注册登录后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