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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山》:作为一种可能

2004-7-17 14:10  来源:桑达论坛 作者:木叶   感谢 fanhallfilm 的投递
0.
     
八九年前听吕新雨老师谈到《黑暗传》,我暗暗记住了这粗朴神奇的名字,毕竟从黑格尔到鲁迅已有不少人对汉民族拥有自己的史诗持悲 观的看法。
     
在高行健的《野人》一剧中,我初次见识了《黑暗传》的片断,好奇心像被点燃的火,等待着长风的吹动。而关于这部“汉民族首部神话 史诗”的消息,少得可怜。
     
终于,2002年春夏之交,胡崇峻搜集整理的5000行《黑暗传》由长江文艺出版社推出。我做了一篇采访,标题为“汉民族有了自 己的史诗?”著名神话学家袁珂在临终前写给华中师大教授刘守华的信中仍坚持说,“我从前神话史诗的提法,至今检讨,尚无异议”, 刘守华也认为我国西南广阔的区域内已有数部少数民族史诗得到公认,形成一个“神话史诗群”,《黑暗传》可视为具有共生性的神话史 诗,又因其主要流传于汉民族地区,且至今影响着人们的生活,不妨视为“汉民族广义神话史诗”,“活态史诗”。注重“民间”研究的 陈思和则说他早在1980年代便见过胡崇峻,但他并不认为这就是真正的史诗。
     
史诗与否,不是我最关注的,关键是这个同时具有《混沌转》、《玄黄传》等多个名称和版本的“民间存在”,给我以诱惑和震撼。
     
在我的直觉中,《黑暗传》是一部涉及巫史孝葬、天地神人的大歌。
     
书出得并不理想,歌尾部分根本没有出全。胡崇峻表示将继续搜集整理,日后出个更全更好的修订本。此非易事,恐怕亦难很快有个结果 。胡崇峻对《黑暗传》的理解和把握能力我无从完全信任,但我对这位扎根于神农架、四处走访去伪存真的长者,有一种深深的敬意。    
   
1.

     
从毛晨雨决定去拍这么个纪录片起,我的期待便亦开始:“博杂”的《黑暗传》,神奇的神农架,传说中充满可能的远方……
     
在那里,毛晨雨待了约半年,还拍了另一个小东西,事 实上用来拍摄《灵山》(高行健一篇小说亦为此名)的时间仅70几天。通讯不便,他要隔上一段时日才能进城去上上网看看邮件,手机 的信号也时断时有。他的艰苦不是我这种在大都市中忙碌的人容易想象的。
     
他不断打电话来说拍得如何如何了,语气兴奋,偶有低落。或许他自己也难以说清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
     
因了天时地利人和以及纪录片自身特点等等多种因素,片子的进展与最初重在拍摄《黑暗传》的计划渐渐有了偏离,甚至是不小的偏离。 不过,这种通过日常生活和道场活动来协同发言的记录方法,还是容易触到灵山的痛处与痒处的。
     
有时匆忙间挂断电话,我会猜想“新意象”在那个所在可能有何种演绎。
     
凡是带上“新”字的东西都有几分难,新本身就是难的同义词。
     
难能,才可贵。我总是仿佛另一个祥林嫂那样跟自己或朋友们这么说。
     
曾建议毛晨雨不妨记一记日记。好的坏的奇的怪的都可写一写,这是一种区别于影像的“记录”。
     
     初剪。毛晨雨说很棒。
     润色。他更自信了。
     继续。他念叨着个别地方感觉有点问题。
     临了。他说那位老人家(片中的爷爷)可能在世的日子不多了。
     最终。几乎在片子寄出的同时老人家也走了。
     
春节前几天,我收到了毛晨雨寄来的纪录片《灵山》刻 录碟,并在假日里转送给了六七位朋友。
     
2.
     
看了那只悠然步入镜头的小鸡,我笑了。
     
毛晨雨的片子总会让我感到压抑,这是他的调子,但这部纪录电影有些不同,当然这可能跟我对那一神秘之境满怀好奇不无关系。
     
“慈悲宝传经,自古留如今。劝君行大孝,当报父母恩。天留甘露佛留经,人留儿子草留根。天留甘露萌芽草,佛留真经渡 亡魂。人留子孙防备老,草留枯根逢春生。草死草生根还在,人死一去不回来。佛在灵山不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人人有个灵山塔,好 相(向?)灵山塔下修”。
     
歌停。向右倾斜的树与房子以及云气消隐。引用这么多,只是因为一种云雾向我走来,而它们已存在于这座山中,千年,万 年,千万年。
     
“楚语凝滞,谲歌即逝。巫灵当悲,打扫干净。”
     
摄像机不会撒谎,也不会说话。它就像一只多余的眼睛,迫使记录者和被记录者开始他们共同的旅程……
     
3.
     
在技术上,以我这个外行的眼光来看早已过关了,因此不想赘言。在我看来,《灵山》可以视为“新意象”(我也许暂未必能说清)的一 个美丽开端。但这和毛晨雨的志向与大家的期望尚有距离。
     
首先我想看到记录者是否可信地安静地进入了那个现场(何况这是一个少有人涉及的民间):片中主要人物的神情动作语言均自然伸展( 印象中只有和爷爷在门口聊天的那位长者的举止像在演戏),很多小动物的出场和退场都可遇而不可求……有了被记录者的信任与“无视 ”,很多事情便易于展开且具有说服力了。
   
楚人信鬼而好祀。
     
道场丧歌和相关仪礼都很有人类学上的价值,这是纪录片的本职。尤其让我感兴趣的是这边的人在为死者入殓,那边的人在若无其事地打 牌。不由得想起陶渊明那句“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或许这根本就是当地的一种风情,或者只是偶然,又抑或一切别有缘由……
     
很多小的点捕捉颇妙,最有趣的是那只慢慢爬到一盏灯上的蚂蚱(?)。这是不可重复的一笔,而又对前后的场景起到了微妙的点染作用 。
     
几段音乐的记录也很成功。
     
打猎(几条家犬追咬的到底是什么动物?)那一段让人想起布列松的影片,有一种出人意料的松弛感,而这种具有张力的松弛感正体现了 导演的美学取向和现实敏感。
     
4.

     
在一部片子里,人总试图把自己的话都说出来或放进去,事实上根本不可能,何况这只是一部纪录片。
   
灵山》一片整体上有些松散,一方面,大家(至少我)对那些仪礼与风情并不很熟悉,比如打猎的意义我是如上理解的,但事实又如何 呢?何况片中打猎部分共有两段,还记录了给猎物剥皮一段,这只是生活的场景,还是另有意蕴,似乎都缺乏必要的交待,使很好的影像 产生了尴尬的歧义。另一方面,纪录片本身也受被记录者的实况所囿,你必须忠实他(们),而他(们)决不会像有剧本那样上演。可能 这和导演隐约的猎奇心理有关,有些镜头应该狠心地删掉,留着便成了枝蔓。什么都想要的人必稀释甚至丧失他最想获得的东西。
     
建房子那一段黑白镜头,颇有争议。而我认为具有一种整体上的象征意义,剪辑上也体现了独特的想法。当然,我这样理解是因为看到灵 山中的乡亲们那段“祈福”的镜头,而祈福处的房子已很破,屋顶漏天,还不时掉下点东西来。我生在农村,幼时也见过乡亲们祈福,对 神灵之所大家还是相当在意的。简单而言这叫有个落脚的地方,往大了说建筑就是生命,荷尔德林和海德格尔则会大谈“人,诗意地栖居 ”。即便建筑部分并非直接与这个祈福的场所有关,我依然偏爱这一段,打击乐的节奏感和鞭炮的短暂出场都让我愉悦,有着一种“灵山 ”之巅的创造力。
     
“片子里该有字幕而没有,或者音文对不上的地方太多了。这个好像点欠缺专业精神。尤其是这种带有人类学色彩的纪录片 ,总觉得这方面应该小心小心再小心。”独角兽君这段话也是我的意思,好的纪录片常常要花费大量时间和心血,甚至还要冒着生命的危 险。这里我不能不说这部纪录片的结尾。
     
最后几分钟的影像不大像结尾,另外,如果你知道最后老人家去抚摸石榴的镜头是摆拍(这是有违纪录精神的)的话肯定会更失望,还好 毛晨雨说,老人家的确曾去“捏摸”那个石榴。
     
坦白而言,这个镜头着实为纪录片平添了张力与余味。不过,回沪后毛晨雨说他曾得到老人家可能去世的消息,当时我鼓励他去再补拍一 下。
     
原因种种,终究未去。
     
我觉得非常可惜。那毕竟是饮食有忧、受媳妇排挤的纪录片主人公的离去啊!多次设想,如果纪录片最后能捕捉到道士为自己的父亲做孝 歌,儿媳有言有行,旁人以自己的方式出场,“灵山”在长者失去之后的景致依然或有变等等镜头的话,那种感染力、震撼力和张力不知 会强上多少倍!但是……
     
于是我想说,好的纪录片应该是一把刀,重在解剖,而非简单的记录。在《灵山》中我们不难发现有趣有观察力有记录价值的诗意镜头, 而且可以说有不少,但就是没有一个真正的主线,或者正如独角兽君所言——爷爷这一视角可能真的承载不了这么多。《灵山》是关乎孝 与仁吗?难说,尽管纪录片开篇有言“劝君行大孝,当报父母恩……佛在灵山不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尽管《黑暗传》很大一部分是 “孝歌”;是讲灵山和当地乡亲们的状态吗?难说,导演的视野没有尽可能地铺展开;是讲巫灵世界吗?那记录者深入生活的精神的确欠 缺了些;是讲喧嚣之外的秘境中人的生死与“天堂之路”吗?……
     
对于创作者而言,初衷、视野、驾驭能力与抵达深度这几点往往是相互缠绕而又相悖的!我想说,《灵山》作为一种可能,已实现了“新 意象”的一些理念,但很遗憾,灵山之可能,导演没有很好展开;灵山之灵,我们并没有看到;灵山人物(爷爷、道士和媳妇)的内心和 影像背后的意蕴都没真正得以深入并有效彰显……
   
灵山》的后面是灵山,杂糅着儒道释和隐身其间的生命。
     
灵山,作为可雕可刻的民间,作为一种可能的存在,后面是一双充满期待真诚与强力的眼睛……







相关链接: 灵山 毛晨雨 安静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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