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2004年，生产力最旺盛的香港导演肯定是邱礼涛——虽然他今年不少的作品，都早在去年就完成。在我们的戏言中，不下一次提到他已成了21世纪的“王晶”，意思是作为一熟练的工匠，他的手艺已成了行内的专业保证，确保了风格及成本之间有一定的相应挂钩，而不会出现太大的偏颇。
事实上，用王晶与邱礼涛于2004年的作品来做直接对照，那重时移势易的更替意识更加呼之欲出。前者今年以数字片挂帅，先有《2004新扎师兄》，再下一城添上《精装追女仔2004》，先勿论连片名都摆明车马以食老本方法翻新，更重要的是不用再由外人作任何反应，事实上连院商都对以上的新片期望甚低，后者作为新片竟连一天五场的映期也守不住，可见情况的严峻地步。反之邱礼涛至五月为止，已先后以导演名义推出四部作品，分别为《男上女下》、《这个阿爸真爆炸》(内地名为《了不起的爸爸》)、《惊心动魄》及《失惊无神》——前两者为喜剧，后两者为惊悚片，遑论其他以摄影师身份参与又或是盛传将会推出的额外作品。说2004年的邱礼涛成为香港电影的生产工厂主管，大抵也并不为过。
只不过对于一众邱礼涛的支持者来说，大抵都知道观赏他作品的特性：每一出作品中通常都有一、二的神来之笔，但整体观之又常有如此或如彼的缺憾。而且他从来都好像是主流作品的边缘人，有时我甚至以为他是香港的卡萨维蒂(John Cassavetes)，一旦赚够了钱就去开拍自己心目中的喜好作品。所以他即使曾经掀起了香港电影好几个类型风潮，如《八仙饭店之人肉叉烧包》(1993)开启了变态杀人犯的流行人物类型，又如《阴阳路》(1997)更加成为长寿鬼片的代表作，但正因为他从来不是王晶，所以类型的承接及发展的过程中，自己不过是身处其中的一分子而已，既无力也无心去作宏观的操控。他的精神毋宁放在自己委心的题材上，《等候董建华发落》(2001)正好是一全情投入的用心作，何况还有《给他们一个机会》(2003)来承接个人的言志倾向，更不用说胎死腹中的有心人计划(如打算拍友人阿May于“疯狂大康复”的经历，可惜好友已经不幸离世)。正因这个“不务正业”的邱礼涛，才得以成就出诸种行内充满特色的奇异面貌来，他一心努力把黎耀祥推上主角的位置，同样亦不会对个人作品侃侃而谈，尤其在变态杀人犯系列一时成为传媒关注点之际，也没有如外国的同业引述高论以反映现代文明的崩溃云云作虚饰。他有的就是清楚的自觉性，以及喜欢电影的简单影迷心情。
然而这也是最吊诡的地方，因为他的高效率致令成为行内的快枪手，作品的成本及水准可以得到有限范围内的保证，但又因为制作条件的粗疏，所以大部分的作品都不耐看，甚而颇为难看的亦时有所见。以今年的作品为例，《男上女下》是在家播一次都嫌浪费电力的作品。《失惊无神》立即教我想起八十年代的《生死线》，当然今时今日连老师的角色也省掉了(那时候由岑建勋出演)，一众柴娃娃在离岛上的迷离故事，其实是港产片的正色，可惜故事发展下去溃不成军，沦为好莱坞式谁是凶手的程序设计作品。《惊心动魄》的野心更大，它甚至先作一定程度的自我回溯，把《夺舍》(1997)中的构思作变奏使用，只不过上次是灵异，今次是伪科学；上次是由内“夺舍”来霸占躯体，今次则利用控制外界条件来剥夺主角的身份。不过任何有限资源的作品都明白到伪科学的难为，反之以灵异处理则可天马行空，反而可生出另一番趣味(《夺舍》也正因为此已成为别出心裁的喜剧)，而在捉襟见肘的局面下要“伪科学”构思自圆其说，不啻为不可能的任务。
今年的邱礼涛作品，最有神采的肯定是《这个阿爸真爆炸》。电影致力营构戏谑的风格，再糅渗入亲情的元素，而且不约而同以上、下两代的缺乏沟通，从而以隔阂为出发点去经营。用刘镇伟的作品加以对照，大家便较容易明白到任何真情对话，都要以首尾一贯的游戏风格不经意道破，才是创作的上品。电影则贯彻了这方面的构思，其中梁家辉营救阿Sa一幕，一方面既保持趣味十足的编排，同时又不乏插科打诨的拉扯(如玩顺口溜令对方下错令放人)，从中带出语言的无尽隔阂——而这一点正是电影着力传递的上、下两代沟通的障碍重心。邱礼涛更借力打力，利用一石二鸟的方法，把亲情上的可信及不可信性，作为结局逆转的终极关键。尽管来得有点儿戏，却贯彻了创作主体背后的首尾呼应用心。《这个阿爸真爆炸》反映了现实父母与子女真实存在的隔阂问题，而且也尝试肯定要利用对方的语言(对黑社会又或是权力的向往)，来进行对话沟通的可能，可谓虚中有实。
所以如果要去观赏邱礼涛的作品，我想最有效的方法是先撇除既有的好坏评核准则，先去与他一同游戏，在芸芸既芜杂又矛盾的素材中，找出对自己而言有趣味的一点来。那一点，就是支撑香港电影活下去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