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也好热也好我们都还活着——再看《活着》
是一位老师的"中国电影文化研究"课上,他讲到中国电影中的"热闹型美学"和"冷隽型美学"。其实前者有些"情节剧电影"的意味,当然提到了谢晋,还说到了张艺谋的《
可是在好莱坞商业片的洪水猛兽般冲撞下,我们真的不需要这些吗?玩儿商业片显然无法望其项背,搞艺术电影又未见功力,反倒家长里短、伦理亲情更贴切于人们的情感。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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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
余华的小说,亮色少得多。只余老人福贵和一条也叫福贵的老牛。人生若梦,偶然的东西太多,宿命的因由也不少。一家人各自似乎无意间就离开了人世。站在耕田的两个"福贵"面前,我们一定无话可说,只能呆立在树荫下,忽然间觉得天地间一切都毫无意义。我们更上层楼,我们勾心斗角……这些东西忽然显得可笑。
张艺谋加了点亮色,起码还有希望--虽然是不太大气的、已开始切实的希望。
春生与福贵情节剧模式的"再度相逢"却是因为他间接导致了福贵儿子有庆的死亡。记得此后他去见福贵和家珍三次。在有庆坟前,家珍的哭诉已足够让心地善良的我们的妈妈、外婆们泪下了。在对春生声嘶力竭喊"你欠我们家一条命,我只有这一个儿子"时,我们会被感染。在亲人以非自然方式逝去时,活着的人常会说:"如果不……,他就不会走了……"可是人生,毕竟不是电脑游戏里的"虚拟人生",绝望了,出现让你无法承受的事情了,可以重新再来。如果不怎么了呢?没有"大炼钢铁"的狂热?王春生的汽车取消?他的汽车没有撞到墙?有庆没有在墙下睡着?家珍执意阻拦福贵送有庆去学校?也许有无限的可能性。但也许偶然中潜藏着必然,就象我们今天在地铁里遇见这个人而不是那个人,固然有神秘的巧合,只因为他今天与你一样,有原由乘地铁,去此地或彼地。
第二次是福贵的女儿凤霞结婚时,人都散尽,春生探头探脑进来送贺礼。而家珍,明明暖瓶里的水是满的,还要去烧水避开他。这个细节,把母亲的情感表露无遗而细腻有致。后来家珍要福贵退还春生的贺礼--原来是镶了红绸的毛主席像。
这时我们在感慨那个年代人们单纯的热情。可以为了一句话烧掉珍存许久的皮影,可以在炼出只能扔在垃圾堆的废钢后意气风发地说:"第一发炮弹打在蒋介石的床上,第二发打在蒋介石他们家的饭桌上,第三发打在蒋介石他们家的茅坑里。"可以义正词严地对着墙上画的金光万丈的毛主席像说:"毛主席他老人家,我把徐凤霞同志接走了。"有时,这种单纯甚至令人神往。怀旧的时候,人们往往无意识地过滤掉不愉快的残忍的东西,只剩下美好的幻象。
春生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月黑风高的夜里。妻子被逼自杀,他被批斗欲丧失自由或者生命。新藤兼人的《
可怜的凤霞,生命就葬送在几个卫校护士革命小将的幼稚的手里。遭批斗的、三天没有吃到饭的"反动学术权威"王教授因7个馒头加水变成49个的典故晕在一边,说不清什么感觉,你可以后来拿这夸张细节作笑话,看时,却无论如何笑不出来。家珍报着了无声息的凤霞哭喊"我只有这一个女儿"的时候,还是无法忍住自己的眼泪。想想自己是否有些滥情,却觉得,这些眼泪是因为你还有新鲜的触觉,你还没有完全被生活折磨得麻木愚钝。
去探有庆的坟时,是家珍在一遍遍埋怨自己不该让有庆去学校;而在凤霞的坟前,是福贵一遍遍唠叨自己不应该给王教授那么多馒头,给他喝水……造化弄人。惊人的相似。宿命的感伤。"有庆吃饺子,凤霞看相片儿",出自凤霞和二喜的儿子馒头口中。又是一代,也许会过着同样的生活,也许更好。张艺谋没有象余华那么绝望,留给我们亮色,但"牛长大了"不是"就是共产主义了",而是"馒头长大了,日子越来越好了"。更切实,更有韵味。
在浩淼的无尽的时空的一个小小段落,我们活着,享受日月星辰风霜雨雪,偶尔欣喜若狂或失意无语。想起一个大家不怎么待见的作家的一篇小说的名字。这就是活着了,冷也好,热也好,我们都还活着。为了别人,也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