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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是什么(下)

2004-9-18 21:00  来源:电影夜航船 作者:费里尼    感谢 fanhallfilm 的投递

    就连我希望永远也不会结束的寻找演员阶段,到了某个时候,就由冰冷的制作计划布告栏所取代。在那上面,全都排好了程序,令人恼火地提前做了决定,而这个提前,驱散了想像力。现在是二月,在那张五彩缤纷的纸上你看到五月七日你将在五号摄影棚拍里米尼港口。没有退路:你得去那儿,而我,那个想保持懵懂、不确定、顾虑重重并执拗地还想改变和做梦的我,不能不在那个时候到五号摄影棚去。
    就这样,开始从一个摄影棚换到另一个摄影棚,监督工程。棚内有冷漠的工人正专心一致地为你所想像的那个东西在忙碌。一切都正在失去它们的隐秘性……
    一部电影得按照截止日期转换成某个精确和有节奏的东西。这让我对它失去信心,就保它对我失去信心一样。那些令人唾弃的截止日期。
    我得和制片起冲突,以捍卫某些属于我而不再属于他的东西。这时电影已经变成一件金融运作,制片会用尽各种手段来保护它,而片子本身,就任凭这蛮不讲理的霸道摆布。可是我知道它是怎么诞生的,从哪些矛盾、气愤、让步、谬误,哪些疲累和投降而来,我继续很唐吉河德地维护它,坚持说它的暖昧性、模糊不清的轮廓、企图、主导它的假设及它的生的权利应该要维持在一个理想的、可支配的尺度里。我有我的一套代数理论:制片、电影面对这套理论,要不是拒绝它,就阻挠它。在这里,怨恨、躲避、呻吟都是可预料的。
    忧心仲仲的,也如释重负的,你进棚的那一天到了。取第一个景。第一个开机呢?头两个星期总是很恐怖,我活在心酸的自我毁灭、寻死的偏激气氛中,想着我之所以被视为(不是每次)并非一无可取的导演的那份长久以来的神秘,这回终于要被揭穿了。解放罗!
    但是突然一天早上,这部片子变和善了,工作群看起来也比较热情,比较亲切,你的工作和电影之间的关系比较平和、安宁,好像它乐于跟你在一起,它相信你。从那一刻开始,这部片子成为一个朋友,是它在关心并引导正拍摄着它的你。
    它的代数理论转与你的相符:连它也渴望一点一点地创作。将幻象(幽灵的狭义字,也就是说某样十分精确,只是性质完全不一样的东西,比较细致,触摸不到)转换为立体的、浓稠的、物理的术语,是一桩棘手的工作。这些幻象的最大魅力正在于无法对它们下定义;帮它们下定义,不可避免地会丧失那梦幻的境界和神秘的光彩。无论如何得设法保留,因为工作成功与否,能否表现出生命力、独创性、诗意的效果,全看已实现的影像有没有保存住暗喻、透明度、勾勒轮廓、流动、模糊等等,这些属于梦(幻象)的影像特色。颜色不再是你所想像的颜色,景物也不是你所想像的景物,如今都只是布景上的实物。剧中人物的脸,是那个在你面前的脸,那些汗毛、那些毛孔、那个声音,不再拥有神奇地出现在你全然自由的想像空间里那张脸的魔力。再来,你拍片的时候,周遭齐集着工作人员的生活,还有你跟你那不具善意也不具恶意的要求,以及厌倦、麻烦、疲劳。一团工作人员的生活是一百个人一起度过的漫长旅程:在一个画面旁边发生许许多多的事。画面将其全部吸收,又全部丢弃。
    如果说这一切代表的是一种掏空,无疑地有时也是一种充实,从这个新生命中诞生了某个明确、具体、永恒的东西——这部电影。其他人看到的是它现在的样子,正因为这个原因,我一点也不想去看我拍出来的东西。有的时候我赖着不去。拍《费里尼的萨蒂里康》的时候我几乎从来没看过毛片,最后,拖了三个月之后,他们硬把我给拖了去:他们急着要把迷宫拆了,好腾出位子来给另一栋建筑物,另外,工作人员和制片也希望我至少要检查一下底片有没有什么技术上的意外。我是在完全没看过我拍的毛片的情况下拍完(八部半》的,因为当时所有的冲印厂都在进行长达四个月的罢工。里佐利要片子停拍,执行制片法拉卡西拒绝跟片,我只好强迫、大吼大叫、逼着大家照常上工。而那是最理想的条件。我觉得如果你每天去看你拍出来的东西,你看到的是另一部电影,也就是说你看到你正在拍的电影,而它永远也不会跟你想拍的那部一样。你想拍的那部电影,由于跟你真的正在拍的这部有这么一个持续的对照关系,会面临改变、削弱、失踪的危机,迟早那部你想拍的电影会宣告作废,不过,这只有当拍摄结束,在试片间你接受了你所拍出来的片子是惟一可能的时候才会发生。另外两部,原先你想拍的那部,它曾经发挥过它决定性的激励、提示的作用,而如今在逼真描绘下来的现实前面,你甚至记不起它来,就好像它褪了色,逐渐消失不见。
    然后片子便结束了。其实早在真正收工之前几天就已经结束了。突然有一天你发现你对那一棚子的奇迹,那些场景,不再有任何兴趣。你进到另外一间曾经属于你的摄影棚,那儿有另一批工作人员正在搭另一个景:你觉得那些人的出现像是入侵、进犯,他们是“破坏者”。
    这项工作的结尾是这样的,像鸟兽散,像毛衣脱线。但随之而来的仿佛是一个新的开始。那是剪接阶段。和片子的关系变得很秘密,很个人:我得单独和它及剪接师在一起。
    在片场的时候我很喜欢在人群中工作,我不需要心事重重的集中精神、军队纪律、屏着气的安静。我喜欢大家来找我,而我就趁机满足我当街头卖艺者的需要。剪接时我则不容许任何人来。剪接室像一间手术室,对象,也就是电影,需要被尊重,从它自身的私密性中汲取养分。
    就这样,内部首映的时刻到了。“它”离开剪接室的小银幕——它变亲切、和善的地方——登上正常尺寸的大银幕。那是我所追求的和它尽其所能表达出来的影像。在那些画面周遭有电影声带在嘶喊:那是片场生活乱七八糟的声音、叫喊、咒骂、哄笑或费尽干辛万苦才得到的宁静。不过无声的试片,没有音效,也很迷人,演员在水族箱的寂静中动着嘴巴。这是你的电影吗?你还认识它吗?它有一张介于耍诈和亲善之间的脸。隐约有一条脐带把你们两个拉在一起:要等你来剪断。
    在那时候我开始走开、避开它,直视它的脸时不再有任何感觉。我原本想要甩掉的稠液已经滤清了,但我的兴趣正在急速减弱当中。
    我做最后的收尾工作时,我自然会收尾,总是十分吹毛求疵,好让我对它更加冷漠。这时,和它之间(对我而言,它已难以挽回地变成了一样物品,或许对另一个人来说,它从此刻才开始活起来)不再有之前经过艰苦奋斗建立起来的友谊,或得之不易的互相扶持。
    所有接下来的步骤都让它继续走样,我每一次看到它都不一样;有时朝气蓬勃、喜上眉梢,有时因为身体不适、老迈而结结巴巴,有时敏捷快速轻盈,有时一瘸一拐、侵吞吞的、瘫软无力……不过在所有这些互相对峙、辛苦,或突如其来令人不安的过程中,有一个是最教人期待的、真正的狂欢时刻:电影配乐的作曲、录音,尼诺

相关链接: 安静 任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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