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异村》：有佳句无佳章

　　从《第六感》到《灵异村》，沙亚马兰这个名字已然成为炙手可热的惊悚招牌。远离了那双洞悉灵界的异眼和惊畏错愕的脸庞，告别了连自己弱点都不清楚就贸然进攻水球的外星白痴，这次我们走入了一座静谧安详的小村落，和一片谜一般森林。

　　森林是小村通往小镇的必经之路，可是从来就没有人穿越过它到达世界的另一头。因为传言中把守森林的怪兽一直是村民的梦魇，而新近发生的动物剥皮事件更令他们不敢越雷池一步，他们也就如此心甘情愿地与世隔绝了。而偏偏就有一种人，他总不甘于寂寞，目远心高，怀疑着传统对奇异现象作出的不合理解释。有这样的人存在，小村注定是不平静的。于是一套精心设计的伪装骗局渐渐露出了本来面目……

　　沙亚马兰这次一改往日对超自然现象的钟情，转而从基于自然科学的现实世界展开悬念，确实给人带来了一些不一样的惊喜。没有了鬼魂和外星人，我们的世界就没有危险了吗？显然导演不这么认为。现代文明熔铸的社会比起面目狰狞的食人兽更致命。如果将影片的思维顺序反过来解读可以看出，怪兽实际上是作为一个保护者而存在的。它隔离了满目疮痍的病态都市，用恐惧打消了人们扩张的野心，保持了小村处女般的纯洁和明净。这种在“原始社会好”的乌托邦式理想下所滋生出的复古社会竟座落在现代文明已经高度发达的时代，令人匪夷所思的同时毛骨悚然。这巨大反差才是影片所要构建的真正的惊悚点。说惊悚不如说惊讶，也许导演只要你能瞠目结舌一阵子，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导演很善于运用这种处理法，把赌注押在影片的结尾，成败在此一举。这样做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瞬间到达高潮的顶峰可以将积压许久的悬念充分释放，轰然如山倒，恍如梦初醒，享受到丛长期压抑中解脱的心理和生理快感。坏处也很明显，当观众知道了结局后，前面的超长包袱变得很累赘，使影片失去了可反复观赏的耐看性。高明的导演会赋予这些繁重包袱一些实际的质量，决不是简简单单地把真相大白的责任全部交给结尾。比如黑泽明的《罗生门》，虽然只有最后叙述的一个故事是真的，但前面三个虚假的故事决不是走过场，而是三次人性的测验。你可以对比最后一个故事，来回味前面几个证人是怎样将事实扭曲到有利于自己的一面。而《英雄》模仿得就很糟糕，前三个故事说了等于没说，纯粹是糊弄观众的烟幕弹。两部影片不是悬念片，扯这些好像有点跑题，但这也足以看出如何在悬念片中找准重心，使整部电影首尾平衡，也是不易掌握的艺术技巧。沙亚马兰的处理法太取巧，不体现悬念铺设的基本功。一两部电影可以这样搞，长此以往恐怕会让许多观众兴趣淡出了。

　　夸大其词的结局也为影片染上了一层虚假。陶渊明时代可以对世外桃源自由发挥，怡然自乐不知魏晋。但在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企及的高科技面前，这种现代版桃花源明显太幼稚。小村还是挺有规模的村落，不是野人群居的山洞，即便是构建在自然保护区内也不可能逃过所有人的眼睛这么久。为营造恐怖而不惜破坏常识的大胆未必是一种成功的创意。

　　结尾导演做了一个《七宗罪》式的人类罪行大忏悔，以此点题并升华思想。然而影片自始至终除了小村之外都没有足够的笔墨来详写人类如何罪大恶极，仅仅是通过牧师的一套只言片语就把外面的世界一棍子打死，显得很突兀，没有足够的说服力。远远不及《七宗罪》那样刺入骨髓的痛楚，让人狠狠反思，反而多了几分干巴巴的说教意味。且仅仅是因为受到社会的伤害就把自己连同下一代人都彻底封锁起来的荒唐做法也很难自圆其说。把小村变成监狱也许的确起了保护作用，但下一代无辜的村民却要为此付出自由的代价。《机械公敌》中终端机维琪对造物主人类也有着类似的极端做法，桑尼对维琪做法的评价就一句话：我只是觉得这样做太冷酷了。

　　影片的亮点如同初露尖角的待放荷苞，有着可人的姿态却依然没有开出花朵。路修斯带着疑惑、好奇产生的莫名勇气战战兢兢地向林中禁地试探，枯叶碎碎发出的脚步声，胸口惴惴不安的心跳声，口中或祈祷或喘气的呼吸声，仿佛是第一个敢于面对，敢于攫取自然火的人类勇士。路修斯内心渴求打破禁忌脱离缰锁，开拓新世界的强烈愿望给了这一幕情景更为博大深远的人文启蒙内涵。当艾薇深一步浅一步摸索到通向小镇的密径，褪去那沾满污泥的斗篷，露出柔美的金发和灰白的外衣，一尘不染得如同挣出泥泞游入明净之湖的天鹅。伴随着她自由的呼吸和快乐的飞奔，由钢琴和小提组成的希望音符在那不为人知的小径上轻轻撒落。平淡、清晰、温暖、坚定，仿佛穿透枯枝残叶洒入林间的一缕缕阳光。霎那间我竟被深深打动了。同样的感受还来自于肖申克的救赎，安迪奔向自由的那一刻我也不可抑制地模糊了双眼。

　　可是无论是路修斯的启蒙精神还是艾薇的励志情怀都没有被导演好好利用，好好把握。所有突破心灵迷障，自我超越的过程都被描述成爱的力量，这却未免有些过于低调了。而且影片又死抱着荒诞离奇的结局不放，一定要做一段文明社会猛于虎感慨，默许了小村的“闭关锁村”政策，这也是很缺乏弹性的。这使得本来用于画龙点睛的结局反而变得有些蛇足了。去掉或者更改一下牵强附会的结局并不会影响影片故事的完整性，也许反而提高了影片的整体质量。导演抓住了锻造文章的好素材，却没把好钢用在刀刃上。佳句有了，可是依然没能点化全章，浪费了许多好资源，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