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期待《功夫》，想起前几天重看的两部武侠片，杜琪峰的《赤脚小子》和徐克的《蜀山传》.
然后发现,自己很久没看所谓的艺术片了.
但商业片也并非全无是处.暂不扯徐克,便只谈杜琪峰.
《赤脚小子》,杜琪峰1993年作品, 主演郭富城,狄龙,张曼玉,吴倩莲,另有超级绿叶秦沛和大反派曾江,还有现在杜琪峰电影里总能露脸的张兆辉.
一部简单而残酷的电影. 讲的是江湖险恶,情节场面俱令人震撼.
赤脚小子郭富城,因父丧进城投靠父亲生前好友狄龙,狄龙早年因在京城杀人,隐姓埋名藏身于张曼玉开的染坊四季织, 张因有独门祖传秘方,生意红火,竞争对手曾江心狠手辣,窃取秘方不成便火烧四季织,郭与狄出手相助,曾见郭天真单纯,懵懂无知,便设计收买,并企图利用他来对付狄,结果未遂,曾便下毒攻杀狄龙,郭义愤不已,杀入贼巢与曾同归于尽.
杜琪峰的悲情,11年前便暴露无遗.
插播一下,香港电影中最喜欢整死人的导演,除了早些时候的张彻,便是杜琪峰和陈木胜,后两者更在1990年合作了一部经典《天若有情》.疾驰的摩托,华仔流淌不止的鼻血,滴在吴倩莲飘扬的白色婚纱上,从没见过的悲惨和凄美.近年来的杜琪峰更不用说,华仔都死了好几回,《暗战》自然是,连《龙凤斗》这样的喜剧电影都要死上一回,惨不堪言.
说回《赤脚小子》.奇怪,杜琪峰没有师承张彻,整部电影的悲壮风格却像极了张彻.尤其结尾狄龙和郭富城之死,先被毒酒药倒,身中数刀,鲜血淋漓也顾不得,继续拼杀,惨烈不已.刘家良师傅设计的武打倒跟自己执导时硬桥硬马的风格不一致,也许是杜琪峰影响了他,整个动作有点飘,有点虚,但惨烈悲壮倒是一脉相承.当然,杜琪峰的动作一向比较飘逸,这从他后来喜欢用程小东,拍《东方三侠》和《现代豪侠传》即可看出.元彬为他设计的《大块头有大智慧》,其中的动作亦是行动如风略带夸张的.
印象深的还有电影里人人拿刀的场景,像《倩女幽魂》里的世道,都是混乱不堪人人自危的江湖.曾江把数车的金条往空中一抛,歇斯底里地嚎到:谁给我杀了他,金子全是他的!一时应者云集,全都不要命地围杀郭富城,而赤脚小子亦已失去理智,杀红了眼,来者不惧,统统打翻在地,那场景,那愚昧,令人惊心动魄,那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悲壮,则比张彻有过之而无不及.
影片从头至尾是激越煽情的配乐,与剧情镶嵌,非常具有感染力.作曲胡伟立.香港武侠电影配乐,除黄占,便是胡伟立和卢冠廷.黄占向来激昂高亢,而胡伟立在幽婉悲凄的表现力上,是黄占所不及之处.现在占叔已逝,徐克的《七剑》倒是可以找胡伟立来配乐.
摄影黄永恒,这个著名的摄影师原来除了喜欢和吴宇森合作,也常和杜琪峰经常共事,像经典的《阿朗的故事》,也是他与杜合作的产物.副导演居然是麦兆辉,这家伙跟刘伟强合作《无间道》,一时风头无俩,前途很是看好.
演员方面,郭富城演技虽差强人意,但动作对他来说却又是强项,大概是舞蹈出身,动作戏分皆像模像样,可圈可点.而且其憨厚外表,亦符合剧中身份,较有说服力.
狄龙在70年代辉煌一时,86年的《英雄本色》声誉再起,这部90年代的《赤脚小子》又恢复了昔日的大侠风范. 表情与肢体动作俱内敛,沉稳,深情.典型的狄龙大哥形象.张曼玉是四季织的寡妇老板娘,扮相偏老,顾盼间亦是成熟稳重,反显别样风情.
狄与张两个人间欲语还休的感情,像《卧虎藏龙》里的李慕白与余秀莲,但他们显然更敢做敢爱,亦不顾忌世俗成见.片末狄龙惨死,张曼玉挺着大肚子穿街过巷,面对长舌妇的闲言碎语挺身上前,说,这是狄龙(片中人物名忘了L)大哥的孩子,瞬间觉得她美到极点,无以复加的美.
秦沛和吴倩莲戏分不多,未有突破.曾江之阴险\狠辣和无耻,活灵活现得入木三分,简直让人恨他到骨子里去.张兆辉是知府,打着保护一方百姓的名号,利用狄和郭来对付曾江,其手段和用心亦让人不敢恭维,张兆辉演来不露痕迹,难怪杜琪峰后来屡屡起用他.
现在的杜琪峰,依然悲情故我,黑色依旧,名气越来越响,获奖也越来越多,今年的金马奖还刚拿了最佳导演奖. 而我对他却渐生厌烦.为何?
如果说以前的杜琪峰电影确能让人感受到悲壮的豪情,现在的他则让人觉得他纯粹是在玩酷.看看,他近年来的作品镜头语言越来越收敛,越来越凝重呆滞,再加上阴冷的色调与压抑的音乐, 人物也一律是在那里走台步摆造型,不是耍酷是什么?《ptu》里的任达华率领一帮警察在大街上巡逻,一字排开,大摇大摆,脸色都铁青得没有颜色,现实会让你如此优雅而从容不迫地在那摆造型吗?显然不会,只觉得是一种远离现实的虚假的做作.
做作,从头至尾是一种做作.一种毫无道理没来由的做作,或者如朱八所说,姿态而已.《龙凤斗》里衣食无忧的贼公贼婆,如杜琪峰一般优雅地抽着大雪茄,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无所谓的玩弄人生调戏他人的做派,丝毫不能让人觉得亲近.还是做作罢了.刘德华最后的死,悲则悲矣,却不能打动人心,只觉得无比牵强,有扯淡的嫌疑.死亡,不过成了杜郎才尽后哄骗观众最后的伎俩.
玩宿命和黑色,杜琪峰其实也没有游达志彻底,也没有他出色.《暗花》和《一个字头的诞生》,和《非常突然》,各方各面都无懈可击,那才是真正的酷,有血有肉的生命和意义.不像杜琪峰的《暗战》和《枪火》,和《ptu》,明显的摆拍,连《大事件》开头的七分钟长镜头,酷则酷矣,却毫无实在的价值和必要可言.一句话,还是耍酷,卖弄技巧罢了.游达志离开银河映象,想想还是有道理的.
其实我要说的是电影语言的问题.以前的杜琪峰电影是处于常态的电影,美术/摄影/剪辑/镜头/音乐俱合乎蒙太奇法则,情绪激昂饱满,像《赤脚小子》,激情外露,感染力强烈,可惜却因没有自己的风格而难以出人头地.现在吴宇森/徐克等导演风光不再,杜琪峰形成了自己的风格,体现的外貌却是感情淡漠,冷静克制,并一而再地耍弄一些相同的毫无表现意义的手段.当大家都在说他接近大师的时候,他是否远离了真正的电影呢.
这里的问题是,风格到底有多重要?
在我看来,真诚的情绪是第一位的,技巧再娴熟,形式再花哨,没有情感也是多余.
杜琪峰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没来由地一味地强加给观众那些酷酷的镜头和造型,而缺乏情绪内核,人物与故事又偏偏都远离日常生活和大众情感体验.
所以没共鸣,不激起反感才怪.
所以《赤脚小子》这样的通俗商业片能感动我,获奖的《大事件》看完后我却茫然麻木得不知所措无从评判,原因在哪,就是看完了觉得莫名其妙无关痛痒,不能说不好也不能说不坏,但这样的水平显然不是一个好导演所应该的水准.
所以导演们拍电影时请考虑一下,你所用的那些技术和手段,是否真正地有情感在后面做支撑?
台湾新电影也是克制的情绪,但你能感受到张力十足,情感充沛,原因就在于够真诚,所以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侯孝贤.但后来跟风的,如焦雄屏所说,故意把镜头搞得又闷又长的,把观众全都从电影院吓跑的,光有其表而没有内涵的那种,就是我讨伐的对象.新电影无罪,有罪的是那些肤浅的以艺术自居所谓前卫边缘的王八蛋.
《江湖》为什么不是一部令人印象深刻的好电影,同理.
张艺谋的《十面埋伏》不值一提.
有空还会说说《蜀山传》,问题仍是缺乏情绪.
徐克仍在寻求变化,同样不希望杜琪峰就此被我说中,拭目以待.
这就是所谓的爱之深，责之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