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克与臭皮囊

   《21克》是一部近期美国电影的名字，起初费解，后来才知道名字的意思。西方有一种流传的说法，是每个人死了之后，体重会减少21克。大抵我们的叫做灵魂或命的物质都在这21克里面。流传而已，科学与否未经考证。

    21克，折算起来不足半两。根据我国民间流传的称骨算命法，人命之贵贱以两计算。其中荣华富贵者有六七两，即便最贫寒孤苦者也有一二两。世界变化真快呀，连命都越来越轻了。

    21克，轻，却又是生命中无法缺乏之轻。缺了这二十一克，那原来健壮的原来美丽的身体，顿变空躯壳、臭皮囊。发臭流脓。下至凡人，上至天人皆如此，根据佛教的说法，天神也会死的，临死之前有五种征状：衣裳垢腻、头上花萎、身体臭秽、腋下汗出、不乐本座，这就是所谓的天人五衰，是天神最大的悲哀。（引自《天龙八部》序）。

    《福伯》是一部近期香港电影的名字，起初费解，后来才知道名字的意思。这是一个职业，是法医的助手，在殓房解剖死尸的，而法医是不用动手的。只是由于以前有个人干这行的叫福伯，于是就一直这样叫下去了。这个职业，全港也只有四五人。

    他（廖启智演）原来是法医的儿子，没当上法医，做了福伯。这个职业，每天都对着一具具不同的尸体，开始会害怕的，会唏嘘的。但日积月累，一年年的过去，终有麻木的一天，无暇再害怕，无力再唏嘘。从事这个职业，他见惯各种恩怨情仇，各种生离死别。任生前多么多姿多彩多么光怪陆离，最后都是孑然一身，赤裸着冰冷地躺在他们冰冷的停尸间内，冰冷的手术床上，冰冷的手术刀下。

    那些人，最后，都变成那一副副臭皮囊。这样的工作使他看透了生死，而人生又有什么大得过生死呢？

    这样的工作为他们带来了麻木的生活，而这样的工作也不允许他在生活上有什么可供选择的。家庭和爱情都只能是奢望。 

  
    本来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但一个雨夜里，一个妓女（孙佳君演）来求他帮她的姐妹留个全尸。后来再后来他和她有了个儿子。后来再后来，他的儿子因为他不屈从黑社会指使他在尸体上做手脚而被杀。
 
    他要去解剖自己的儿子。

    这部电影看完，我只看出“臭皮囊”三个字。或者这是对创作者原意的曲解。但其实每个艺术作品的受众都是在曲解原意，只是程度的差异。

    鲜蹦活跳的身体终将变成那臭皮囊，不是什么高见，是众所周知的事。

    只是这样的观点会令人沮丧，会令人心生虚空幻灭之念，所以也受世人所避讳。死亡，是人类永恒的主题，却也是我们日常言谈的禁区。
由于避讳，由于厌恶死亡或不愿直面死亡。所以人们都厌恶和排斥福伯这个行当，这个行当本来是注定要成为常人生活中的盲点的。难得将此职业拍成电影了，评论的声音又纷纷说灰暗和血腥。其实又那里灰暗和血腥了，只是如实反映。

     《福伯》是部直接以职业命名的电影。《警察故事》也是，而那些《雷霆战警》《飞虎群英》《无间道》，其实名字改成《警察故事》亦无不可。《金鸡传奇》《榴莲飘飘》《香港有个荷里活》，都可以叫《妓女故事》。江湖片，也都可以叫《黑社会》。
   
    我们爱看警察的生活，欣赏他们的英勇。爱看黑社会的生活，欣赏他们的放纵不羁。爱看妓女的生活，满足轻微的意淫和窥私癖。不爱看福伯的生活。
 
    我们热爱生命，热爱那21克。臭皮囊，一个叫福伯的职业，与死亡相关，都使人厌恶和畏惧。
  
    《三国演义》里，“人中吕布，马中赤兔”的吕奉先，却在白门楼上乞求曹操刘备免其一死，部下张辽大喝：“吕布匹夫！死则死耳，何惧之有！”。而刘胡兰在敌人的严刑逼供面前，慷慨激昂说了一句：怕死不是共产党员。
   
    看来也是个觉悟高低的问题。